北洛與江南的接壤之處,是一片茫茫的沙漠。


    在這沙漠之中,有一行騎著駱駝的商隊,在這火辣辣的太陽下穩步前行。


    這商隊中,除了徐家的二把手與一眾徐家子弟,還有一路護送的飛雪鏢局。


    徐家二把手,徐胤,三十五歲,十歲開始習武,如今已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品高手。而北洛南陽的武者江湖中,徐家也是聲名鵲起的一個武道大家。至於為何這般人物會出現在這茫茫沙漠中,還得看那幾匹駱駝上馱著的貨物。


    那三大箱中,盡是劍。徐家以煉劍起家,這些年隨著新家主徐匡的接手,逐漸地將煉劍一道發揚光大,在南陽的江湖內掀起了一陣“徐劍熱”。這熱潮說的是江湖中劍客大多以手持徐家之劍而為豪,光是報出一個徐家劍的名號,就足以讓不少民間女子心神蕩漾,為之仰慕。


    而這一筆商單,幾乎囊括了徐家近三十年來的全部底蘊。徐家對此的重視程度,達到了一個極大的地步,要不是家主正在閉關去摸索那一條通往修行的道路,恐怕坐在駱駝隊正前方的,便是那徐家家主徐匡。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還聘請了當地最有名的飛雪鏢局。三位三品高手相伴,給徐胤打了一劑足足的定心劑,而除了徐胤之外,徐家的老三與老四也在這隊伍之中,二人皆是五品修為。這樣的隊伍,在南陽武者中的江湖,也能稱得上是獨一份了。


    隊伍最末,有一個頭發雜亂,穿著粗布劣衣,古銅色皮膚的男人,在他的身旁,還有一個矮了不止一個頭的黝黑小孩。那孩子同樣穿著,隻是那衣服實在是太不合身,長長地拖在地上,活生生把一個帶著活力的男孩變成了兩袖長長的道長。


    孩子的衣服是男人的,在此番出行之前,他被罰禁足七天,並且被每日荊條鞭打,這讓本來就灰撲撲的衣服變得慘不忍睹。心疼他而自告奮勇一同分擔責罰的男人,為了省下一件衣服,脫光了衣服受罰,在夜晚將自己珍藏了好久的那粗衣穿到了孩子身上。


    至於那孩子受罰的原因,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孩子名為白池清,母親在生他時難產而死,父親是這飛雪鏢局的鏢客,在一起護鏢中被歹人襲擊不幸身亡。他打小便和飛雪鏢局總鏢頭的女兒小雪在一起玩耍,按著讀書人的話來說怎麽著也算得上是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總鏢頭對這個自小就是髒兮兮的小孩怎麽也喜歡不起來,對白池清接近自家女兒這事也一直表示不悅。在白池清的父親去世後,總鏢頭嘴上不說,但心中還是有些別扭的,要不是看在他父親為鏢局一輩子做的奉獻,也不會花出時間和錢財去白養一個孩子。


    那天下午,白池清偷偷找小雪玩鬥草。在小雪低頭的瞬間,白池清一個沒忍住,親了一口小雪的臉頰。一時間兩個孩子臉上都飄起了火燒雲。可這一幕剛好被一個打雜的下人看到,告知了總鏢頭,總鏢頭大怒,便下令責罰了這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孩子。


    至於男人,他是在一次送鏢中被總鏢頭在山穀下撿迴來的。在發現他時,他全身赤裸,渾身是血,總鏢頭見他還有一絲氣息,便將他帶迴了村莊,去尋了醫生。在男人被醫治好後,總鏢頭又驚奇地發現那男人力大無窮,竟是連按世人標準排到二品的他也無法在掰手腕這件小事上贏他,於是便將男人帶迴鏢局,給他安排了一個打雜的職務。男人在被治好後不幸失憶,隻記得他姓石,其餘事情一概不知。不過男人十分隨性,也沒有拒絕總鏢頭的好意,留下來在後院尋了個砍柴的活。


    也奇怪,在此期間,總鏢頭曾有意無意給他遞過許多兵器,想看看他是不是哪位得罪過人的江湖高手,不然也不至於被人傷成那樣。可來來迴迴試了多次,男人在用別的兵器時,總是笨手笨腳,身體不協調,但一拿起斧子,就好似如有神助,順手極了。


    總鏢頭尋思著也沒聽過南陽哪個江湖高手是用斧頭出名的,再放眼整個北洛,可能都找不出這等奇才。於是便權當男人過去隻是個天賦異稟的練家子,平日裏不再過問。


    這麽一個來曆神秘的男人,卻偏偏和鏢局裏不受待見的孩子十分投緣。孩子在見識到男人砍柴的功力後,好說歹說硬要讓男人收他為徒。那個姓石的男人也是個好人,對這個孩子印象不錯,不願壞了他的興致,隻是師徒二字似乎戳中了他的一些記憶痛點,讓他既感陌生又覺熟悉。於是他和那個眼神清澈的孩子拉了鉤,以孩子的好朋友自稱。


    此次孩子被罰,男人一句話沒說,在被荊條抽打時也一聲不吭,他當時滿腦子想的,隻是怎麽保護這個孩子而已。


    兩個對鏢局來說都算是外人的人,相互攙扶著走在隊伍最末端。一方麵是因為身份,另一方麵便是身上的傷拖住了他們的腳步。


    飛沙揚礫,無邊無際。


    也許是覺得這趟旅途太過無趣,徐家的老三徐乾,主動找鏢局的人起了個話頭,聊起了對劍道的理解。


    “要我說,心如止水且善念於心才能發揮手中三尺青鋒的全部威力。所以無論何時抽劍,皆要心平氣和,以平常心去揮出那震古爍今的劍招。”


    鏢局三位三品高手,兩位用劍,剩下一位使暗器。故而對徐家也有一些交好之意,畢竟在南陽,徐家的煉劍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戰場瞬息萬變,是沒有過多時間去給你平複心情的。依我所見,身為劍客,便應與劍時刻共鳴,在握緊劍之時順著它的心意去作為,做到人劍合一的境界,才是最好的。”


    楊辛將自己的佩劍橫放,輕輕地用沾了些茶水的手帕擦拭著這柄自己無比愛惜的劍。


    徐乾聽了楊辛的話後,皺眉思忖,隨後眉雲舒展,也明白了他想表達的意思。


    “楊先生,為何這般行事?若是閑情雅致便算了,如果是在行養劍之道,那楊先生好像走了一條羊腸小道啊。”徐乾疑惑地問道。


    徐乾是煉劍的徐家出身,對養劍之術也頗有研究,按著他的想法,養劍之人太多應該是以精血為引,潤養愛劍。用茶水擦拭劍,他也是第一次見。


    “讓徐先生見笑了,這是家族傳下的法子,可能和徐先生常見的養劍不太一樣,隻是祖輩以及家父皆是如此養劍,楊某也就這麽學下來了。”


    楊辛微微一笑,其實無論哪條道路,走到最前麵的才是好的路。他這個三品武夫的身份就已經足夠能在這一群人中左右是非對錯了。


    “徐先生你別管他,他們家世世代代都摳門,舍不得流血。”


    一旁的另一位佩劍高手範三津嗬嗬一笑,為楊辛解圍。他自己雖說也看不懂同僚的做法,可楊辛好像還真是從自己進了鏢局以來都是那麽養劍的,範三津雖心有疑惑,也不多過問。


    “劍,無非是青銅或泥鐵澆築所成,區區身外之物,還有那麽多人把它當做寶貝,愚不可及。”


    另一匹駱駝上,徐家的老四徐乘冷聲說道,不過聲音較小,沒被其餘人聽見。


    “老四,你說什麽?”


    徐乾笑嗬嗬地迴頭,他是真沒聽清自家弟弟的話語,又生怕冷落了他,便主動接問。


    “我說,走了那麽久,大家也累了吧,找個地方歇歇吧。”


    徐乘答道,冷漠的表情在自己和徐乾之間建立了一道無形牆。


    “老四說的對,我們已經走了大半天了。”


    最中間的駱駝上,徐胤緩緩開口,家主不在,他便是這個隊伍的主心骨,所有一切決定,自然都是要經過他口才能得以實施。就連比他境界高的那些鏢客,也都是徐家花大價錢請來的,在這種事上理應聽他的。


    左右兩邊的楊辛與範三津相對視一眼,隨即勒住駱駝,下令安營休息。手下的人一聽到要休息了,也反應很快,迅速地下了駱駝開始布置。不一會,一大片白綢在蒼茫的沙漠上顯得耀眼萬分,白綢的正中還擺了幾口大鍋,眾人圍成圈坐下,拿出了提前備好的鳥肉。


    石姓男人和白池清鬆了口氣,他們在離眾人較遠的地方,攙扶著坐下。正巧夕陽西下,沒有白綢墊在沙子上,火辣辣的沙粒燙著他們的屁股,不過坐著受累總比站著受累要舒服,白池清將那雙比他手臂長得多的袖子伸到屁股下墊著,也當是有了一處安逸舒適的休息地。


    目前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


    交談過程中,天色逐漸變暗,滾燙的沙礫也變得不再讓人如坐針氈,於是徐胤下令,今日先作休息,明日再行趕路。


    白池清吊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他的鞋底已經破了,一路上沙子不斷地磨礪著雙腳,他早就受不了了。


    “再忍忍,照這個速度,明天傍晚應該能到了。”


    男人注意到了白池清一臉痛苦的表情,他好心出言安慰,摸了摸孩子的頭,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蘋果。


    “這......”


    白池清傻眼了,他望著那個“寶貝”,吞了口口水,見鏢局與大老板們相談甚歡,飛速奪過了那個蘋果,開始不顧吃相地啃了起來。


    蘋果的汁水此時便是沙漠中的綠洲,讓白池清一天高強度透支的身體開始恢複,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蘋果,將不剩丁點果肉的蘋果核埋進了沙漠裏。


    男人隻是默默地看著,當滿嘴蘋果汁水的白池清傻笑地抬起頭時,他也迴饋了一個微笑。


    隻是男人的心裏始終有個疙瘩,他看向遠處支起的帳篷,隱約覺得,自己所記得的北洛江湖,好像不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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