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迴去的路上,小杏兒問了一個她一直都想問的問題。


    “哥哥,你為什麽要幫我?”


    問出這句話時,她表現得就像一個普通的十歲孩童,沒有經曆過那無窮苦痛。也正是在此時,小杏兒的所有防備都已卸下,將最純真的那顆童心暴露在陳逸麵前。


    “天下之事,理勝力為常,力勝理為變。”


    陳逸歪頭想了想,說道。


    “你本該是個普通人。”


    一高一矮,身影越來越近。讓陳逸想起了小時候,自己也是這樣,一邊牽著妹妹一邊和她講一些書上的道理。


    自己一直都是一個稱職的哥哥啊。


    ......


    隔著一條嘉陵江,在潛龍鎮的附近,有一個小村子,名為羽冠村。據說是二十多年前這個村子出了一名黃境高手,生的一副姣好的麵容,愛戴羽冠,村子因故得名。不過再翻一翻這村子的前史,觀一觀這村子的現狀,連一個練武之人都沒有。隻能說是小草窩偶然出了一個鳳凰,瞎貓撞見了死耗子。


    可即便是這樣的一個小村子,村中的一些正常人生活也無法正常。


    稀稀拉拉的茅草下,是一個黑磚建成的小屋子,沒有窗戶,所以不透光。隻能從半掩的門中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老婦人的輪廓。


    “小寶......我的小寶......”


    再仔細聽聽,那老婦人嘴中竟是一直在念叨著什麽,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


    家中的老漢在昨日前往了附近的河蚌村,臨走前給她炕了一鍋餅,打好了兩大碗水和一小碗水,放在了她伸手可得的地方。


    至於為什麽三個碗兩大一小,這也是村中人盡皆知的事。


    這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老漢耕作,老婦做飯,二人老來得子,給孩子乳名取為小寶,以示珍重。小寶平日裏乖巧聽話,也讓不少村民誇讚,在村子裏很受歡迎。


    可世事難料,天公不作美。兩年前,二人同時出門辦事,再迴來之時,昏暗的屋子裏便沒了小寶的身影,二人在村子裏到處尋找,扯著嗓子唿喊著孩子的大名:花了十文錢在算命先生那兒取的“王欣樂”。卻始終找不到他們的小寶。


    這名字中帶著“欣”與“樂”的孩子,就這麽沒聲沒息地消失了,村中人也好心幫著找,畢竟孩子丟了,可是一件大事,可在附近的深林中找了三天三夜,也沒能找到孩子。


    老婦人在尋找了三天三夜之後,哭瞎了眼,而老漢則是一夜白頭,讓本看著還較為壯實的他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這突如其來的悲劇,使許多村裏人都為之落淚,為這個平凡的一家不鳴。


    但,二人一直沒放棄過對孩子的尋找,哪怕是兩年後的現在,老漢在聽到村中好友告知似乎看見了小寶的消息後,還是義無反顧地起身了。


    天色漸漸變暗,老婦人還是睜著那雙渾濁的眼睛,嘴裏不停地念叨著。


    “小寶......你在哪啊小寶......”


    這樣的慘劇,還在很多的家戶中上演。似乎這些孩童的歸來,要比那收到征兵令的壯年男人還要遙遙無期......


    所以這是範詩鳶走訪的第四天,龍王節尾聲已過,遊玩的旅客走了不少,張燈結彩的大街上也開始迴歸往日的平常,不過作為緊鄰著天下第一水的小鎮,街上仍舊熙攘,各類美食照常賣,當然,這照常的價格可是要比龍王節期間便宜不少的,這也是當地人很少於龍王節在街邊小吃這塊消費。


    範詩鳶這四天來先後拜訪了十八家丟失兒女的家庭,他們有的人成天以淚洗麵,有的人心如絞痛不忍迴想,而大多人卻是已經接受了兒女的丟失,話語中除了落寞再無其他,早就放棄了對他們的尋找。


    這也許便是那麽多暗處案件堆積的原因吧。


    在範詩鳶理好衣冠準備啟程去第十九家時,那天在堂上提醒過他的老衙役找上門了。


    範詩鳶雖然有些意外,但細細思忖,這也在情理之中,於是在院內擺起兩張竹椅,煮了兩碗龍尾茶。


    龍尾茶形狀酷似龍尾,因而得此名,入口先是濃重的澀味,而後澀味慢慢在口腔中化開,一股醇厚的苦味夾雜著些許的甜味席卷味覺,絲滑的就像一條小龍擺著龍尾在雲間遊,讓人迴味無窮,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老衙役抿了一口,讓那澀味在唇齒間慢慢勻開,待化為了苦味與甜味後,才緩緩開口。


    “大人,何苦?”


    聲音很小,伴著風聲,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出老衙役在說什麽。


    “前任知府連破數案,喜迎提拔,風風光光帶著一家老小前往京城。再把時間往前推個八年,前前任知府因病退休,歸居家中後一周後暴斃而亡,草草下葬。”


    “不知道大人以後會成為哪一種?”


    老衙役的皺紋似乎有點太多了,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兇巴巴的,可上麵說的每個字,語氣都是溫和平坦。待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他像是卸下了什麽重擔,吃力地從竹椅上半坐起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著範詩鳶。


    範詩鳶坐如磐石,絲毫不迴避老人的目光。


    “範叔,詩鳶的先生自小便教我,一是一,二是二,不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但求一個問心無愧。”


    沒錯,那好心勸阻的老衙役,有著與範知府相同的姓氏,也許正是如此,他才不願眼睜睜看著這個新上任不久的後生步了前人悲絕的後塵。


    “當日在堂上,我確實心生退意,也確實自知自身渺小。可是人便會犯錯,是人便會有懼意,在退堂之後,我看了無數遍那兇犯給出的名單,心生不忍。”


    範詩鳶頓了頓,似在迴憶。


    “而當我想再次確認這份名單的真實性,並且進一步詢問其內幕時,卻發現了活活撞牆而死的兇犯。”


    沒錯,在當日陳怡走後,白魚便撞牆而死。都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而八品武夫的拚死一搏,可就不止血濺三丈了。那慘死的場景讓剛喝完一杯小酒的獄卒一下子便醒過來了,直接就把中午吃過的飯嘔了出來,事後旁人問及此事,他也是一陣惡寒,倍感反胃。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片更大的湖海。”


    範詩鳶自己也沒注意到,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小拇指在不自主地顫動。實際上,他心中也始終惶惶不安,那日在人前臉色驟變,不是沒有原因的。


    “範叔,你沒有孩子,可能不懂那些感受,可我這些天見過了太多丟失孩子的父母,包括被卷入其中受苦的孩子。”


    範詩鳶強壓住心中的恐懼與怒火,站了起來。


    “那些父母大多現在都已認命,為什麽?”


    被稱為範叔,在堂上幹了十幾年的老衙役兩眼緊緊地盯著這個和周遭人性子不符的讀書人。


    “因為他們報過官,找過人,跋山涉水過,結果都是一無所獲!”


    “範叔,你那天和我說的那句話我記著了,我也很清楚你的意思,可是,這麽多年了,總得有人做些什麽吧?你告訴了我前前任知府的下場,可他難道不比你,比我,更為勇敢嗎?我是懦弱的,我現在路過那座大宅還會發抖,但我依舊想盡力讓自己勇敢些,讓自己再多收集一些證據和資料,讓自己能......”


    “能什麽?”


    老衙役冷冷接過了範詩鳶的話尾。


    “你以為你是誰?一個頭上帽子隨時都可能不保的毛頭小子?”


    “你知道他是誰嗎?老子沒讀過書,但是我知道,蜉蝣之力,怎能撼大樹?”


    像是光靠嘴上說的還不夠,老衙役緊緊地握緊了拳頭,讓他臉上的皺紋更加多了。


    “更何況,你連一隻蜉蝣都算不上,在那日歹人給出的那個玉牌麵前,你算什麽?”


    二人都在壓製情緒,哪怕是憤怒的老衙役,聲音也控製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範圍內,在庭院外,隻能聽到陣陣蕭瑟的秋風拂過遊雲。


    “那個玉牌,你見過幾次了?”


    無人應答......


    許久後,老衙役長歎一口氣。


    這場交談,注定是二人的不歡而散。


    後麵二人也聊了很多,老衙役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本心,還是告訴了範詩鳶一些以前他未曾聽聞的內幕,希望他能迴頭是岸。


    但是範詩鳶還是沒有選擇走老衙役給他指明的陽關大道,他在老衙役的怒目下走出了庭院。


    在去往第十九家訪問之前,範詩鳶丟下了一句話。


    “你比我還懦弱,當然,我能理解你,沒有勇敢的理由。”


    “那就繼續保持你的懦弱接著當個旁觀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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