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龍寺返迴後,劉禪不敢再耽擱,便立刻上了馬車,繼續前行。


    其實整個過程也沒超過一刻鍾,但劉禪此刻的心中卻如同經曆了百餘年的滄桑。他讓唐姬去了何太後的車駕,又邀請孔融與他同車而行。


    馬車上,劉禪深深地陷入一陣沉思之中。他忘不了那山河破碎的模樣,忘不了那一幕幕慘絕人寰的畫麵。


    “難道那鶴發童顏的老道,將我用仙法傳送過來,是為了拯救這個世界?”劉禪心中如此想道。“我又該如何來拯救這個世界?”


    他自然知道大漢帝國的最終結局。在曆盡幾十年的紛爭之後,那毫不起眼的司馬氏最終竊取了天下。


    魏、蜀、吳三國,合歸於晉。而晉之後,又會是誰的天下呢?劉禪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曾經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想讓王權永固的願望,會再一次落空。在這條獨尊儒術的道路上,依舊難以逾越“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座巍巍大山。


    劉禪心中更加疑惑了。他緩緩開口,向正在車內閉目養神的孔融問道:“文舉,儒家的道,究竟是什麽?”


    “儒家之道?”孔融似乎被弘農王的這個問題,問了個猝不及防。也對他如此突兀的一問,頗為不解。“殿下何故有此一問?”


    “昔日,武帝尊儒學為唯一國策,以為用儒道來引導士族,便能開萬世之太平,不料百年之後,就有王莽篡漢,天下大亂。幸有光武中興,力挽狂瀾,然而,傳至今也不過百餘年,卻又有黃巾之亂,董卓篡權,亂世將至。”


    “適才,大殿之內,我仿佛看到了未來,看到了如地獄一般的亂世,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其所過之處山河破碎,屍橫遍野,慘不忍睹!因而才有此一問。我們信奉的儒家之道,究竟是什麽?為何不能永保太平?”


    前世今生的記憶交織,令劉禪十分渴望知道這個答案。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樣的呐喊,為何不過百餘年,就被淹沒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勢之中。


    身為儒家聖人孔子的第二十世孫,從小博覽儒家經典的孔融,聽了弘農王劉禪所說,又感受了當下弘農王與自己這窘迫的處境,同樣的困惑湧向心頭,也讓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大漢帝國獨尊儒術三百餘年,如今卻落得一個風雨飄搖,分崩離析,氣數將盡的局麵。難道真的是因為儒道?孔融不敢去想。


    整個大漢的局勢,為何與儒道所提倡的背道而馳。


    大漢獨尊儒術三百餘年,得到了些什麽?


    儒家養士三百餘年,其道又是什麽?


    是仁愛?


    孔融首先想到的,是這兩個字,所謂仁者“愛人”而“親仁”,仁者是充滿慈愛之心的人,並親近有仁德之人。


    但黃巾肆虐,直到現在都未曾平息,那些原本應該“被愛”的人,卻高舉大旗,造了這群“仁者”的反。


    為富不仁,為官不仁者,比比皆是。想到此處,孔融終究未能說出口。


    是三綱五常?


    昔日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意思就是,君主要謹守君道,臣子要恪守臣道,做父親的,要盡父道,做兒子,要盡子道。


    而五常,自然就是仁、義、禮、智、信這五個方麵的道德準則。


    按理這一連串的行為準則下來,不應該是君臣相得,父慈子孝,夫唱妻隨,有仁、守義、知禮、明智、誠信,天下一派祥和的景象嗎?


    然而,正好相反,大漢三百年以來,卻屢屢有奸臣當道,禍亂綱常,外戚幹政,最後導致皇權孱弱不堪,底層民眾苦不堪言。


    孔融望向一旁的劉禪,這位弘農王昔日被廢黜帝位的畫麵,那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的模樣,所謂的倫理綱常,竟抵不住三千西涼,可悲可歎!


    又或者是,忠恕之道?


    如今,豪強並起,門閥林立,他們眼中的忠誠與寬恕,就如同一個笑話。


    他們不再忠於大漢帝國,隻忠於自身的利益。他們不再寬容底層的民眾,相反,更加無情地剝削、壓榨,以至於才有了席卷整個大漢帝國的黃巾之亂。


    孔融想了半天,內心似乎有點絕望。因為他突然發現,信奉大半輩子的儒道,竟也救不了如今風雨飄搖的大漢。


    那麽,儒家的道,又是什麽呢?


    孔融似乎想到了一人,那日董卓廢帝之時,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孤勇地站立在朝堂之上,怒斥董卓就是一位謀權篡位的匹夫。


    “有伊尹之誌則可,無伊尹之誌則篡!”一句話,直接把董卓釘死在曆史的恥辱柱上。也難怪董卓聽完,心中火冒三丈,要殺之而後快。


    而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是尚書盧植,一名年過半百的儒家子弟。


    這股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浩然正氣!


    這股敢與強權作鬥爭的精神!


    是氣節!


    儒家聖人們,孜孜不倦,刻進大漢骨子裏的,正是這股浩然正氣,正是這份氣節。


    “昔日伯夷、叔齊寧可餓死,也不食周粟;周文王囚在牢中,卻演繹完善了《周易》;仲尼先祖在生活困窘之際,創作了《春秋》;蘇武北海牧羊,百折不撓;太史公司馬遷受盡腐刑,而編寫了《史記》。”


    “這些都是在危難之際,有大氣節的人,他們有的棄生命於不顧,隻為舍身求仁,有的忍辱負重,隻為心中之誌。”


    “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毀其節,三軍可奪帥,而匹夫不可奪其誌!”孔融接連說道。“這份氣節才是我大漢最後的脊梁!才是我大漢子民骨子裏的道!”


    “那為何終究敵不過大勢呢?”劉禪反問道。


    “佛家有雲,毀我佛法者,必為穿我佛衣者。”


    大致意思就是,將來真正毀滅我們佛教的,會是那些穿著袈裟,口念經文的人。


    “同樣的道理,此時撕裂儒道的,正是那些打著儒家旗號的士族門閥、地主豪強。”


    “昔日那些真正的儒生,禮、樂、射、禦、書、數,樣樣精通,人人皆以“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平生抱負。反觀此時的儒生,大多囚困於皇權爭鬥之中,迷失在門生故吏之下。”


    “文舉說得對!諸多士族門閥因此而生。”劉禪讚同道。


    劉禪前世的記憶中也浮現一道身影,其出身寒微,屢屢遭受失敗,卻依舊能堅守本心,始終踐行仁愛兩字,百折不撓,最終成就一番偉業。


    這道身影的主人,正是劉禪前世的生父,尚書盧植的記名弟子——劉備。


    “儒家並沒有殿下說得那樣不堪,我泱泱大漢養士三百餘年,天下忠義之士絕不會少!殿下受董卓之辱,但如今已龍歸於海,當臥薪嚐膽,自立自強,待羽翼豐滿之時,執天子劍,號令天下忠義之士,殺入洛陽,以匡漢室。”孔融說道。


    “孤聽聞,亂世用法,治世用儒!如今亂世降臨,用儒道焉能平定天下?”劉禪反問道?


    “萬物兩極,善惡對立,殿下當陰陽相濟,剛柔相間,攜眾家之所長,以平天下!”


    “受教了!”劉禪拱手朝孔融一禮。


    馬車內的氣氛再次迴歸寧靜,劉禪也效仿孔融,緊閉雙眼,端坐於車廂之中。然而,他的內心卻已波濤洶湧,激蕩不已。順利從洛陽城脫困,似乎又重燃他心中的諸多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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