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時辰,羅艽紮進無名小山青翠的霧裏。


    下一刻,迎麵一襲白色身影,一抹荷香,皆撞入她懷中。「怎麽才迴來……」葉青洲軟了嗓音,幾分嗔怪,「師姐,我等你好久。」


    羅艽木著眼抬手,抱一抱身前人,還未搭話,陸煢已先她一步皺起眉毛,「至於嗎?你師姐不就走了幾個時辰?」


    亦不等葉青洲作答,陸煢自問自答:「哦,明白了,小別勝新婚。」再意有所指道,「這是為新人造新房哪……」


    羅艽清了清嗓子,「陸前輩,您還是先瞧一瞧這山……」


    「瞧了。先前在劍上時,便瞧了。」


    陸煢抬眼,終於正色幾分,款款道,「山形很好,湖光山色也明媚。就算此中夜色,也別樣風景。」


    她再問:「你們這幾日住的哪裏?」


    羅艽:「山下小鎮。其實這山外小鎮,零零落落的,人煙也不少。也不曉得為何……唯獨這山間無人。」


    陸煢掃一眼便知:「這兒太潮。你們修道倒無所謂,倘若讓凡人來住,是要害風濕病的。」


    「原來如此。」


    「這幾日先歇一歇吧,你們去山下望一望人間煙火。」陸煢聳了聳肩膀,搖頭晃腦,「我再看看山。」


    羅艽誠懇道:「多謝陸前輩。」


    「不謝。」陸煢擺手,「這也是我的樂趣。」


    *


    興許,這確實是陸煢的樂趣。


    號稱「能不動便不動、能躺絕不坐、能坐絕不站」的鬼母,如今大興土木、動樹遷湖,忙前忙後,樂此不疲。


    羅艽替她打著下手,瞧得處處有學問,亦覺事事皆有趣。


    陸煢以蠱道牽物,將湖光山色劃分,又是合院又是影壁,足足忙了兩月有餘。


    倒是葉長老慵懶成性;任憑前頭二人如何勞作,她自巋然不動。


    瞧著另外二人忙碌,倚在身後那頭從不歸海中帶出來的白鹿旁,吃她那些玲瓏糕果。


    白鹿同樣臥在葳蕤草木間,低眉順目,靜如山水。


    而此刻初冬,山水最涼,葉青洲卻不怕冷似的,靠著鹿,赤了足踩水,吃完糕果,又吃她那櫻桃。


    連羅艽都幾分詫異:阿洲,你原來這麽鍾意櫻桃果?


    每每聽了這話,葉青洲亦些許訝然。


    該如何說呢?


    其實葉青洲也不曉得自己是否酷愛櫻桃。如同那些水晶糕果,花生酪,冰糖雪梨心,或是油花花的烤山雞——她分明常吃,卻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


    更像是習以為常。


    歸根結底,葉青洲是個對口腹之慾沒太大追求的人;酸甜苦辣鹹,並未有太多嗜好。


    便與羅艽有極大不同。


    羅艽是什麽性子?辟了穀也要吃,應季之物每個嚐一口,還總想吃遍九州。倘若得道成仙、且飛升有名號,抑或需要她鎮管什麽,羅艽那仙觀,其上牌匾之詞,必定與口腹之慾相關。


    九州吃神,吃仙得道,食神飛升。這般雲雲。


    若有畫像,大抵左手荷葉雞,右手玲瓏蝦餃。


    葉青洲卻不是如此。


    辟穀之前,食為果腹;辟穀之後,食為……


    追憶。


    追憶那些三清山上,尚未辟穀,心上人在身側的日子。


    葉青洲偶爾又順著這思路,細緻想下去。


    事實不僅吃食,於其它層麵,她亦是一個尤其淡欲的人。看花看景,賞月賞雪——看完了,賞完了,之後呢?


    再無下文。


    權當雲煙過眼,風一落,散了便忘了。


    這種性子本該最是伶俐,無欲則無求,無求則無怨。


    偏偏遇上羅艽。


    羅艽是一個極其入世的人。她對這世間、對這九州,皆有著極大的興趣。


    倘若邀她去那王母蟠桃宴,她必定興致勃勃,可若與她說,吃了那仙子蟠桃,便再與世間無關了——


    那即是麵前有仙露瓊漿以誘,她也是不樂意的。


    羅艽喜歡這四季,喜觀桃花流水去,愛見白雲萬仞山;喜歡看俏皮貓兒翹著尾巴、追著蝴蝶鬧,或朝霞白日間,江鶴鬥得鳧羽淩亂,嘰嘰喳喳熱鬧,雲水間,又有比翼鳥牽翅飛去。


    羅艽貪意煙火。


    於是葉青洲也愛上這些四時風物。


    *


    春末三月三,陸煢大功告成。


    望著這無名小山間,四六合院大景,羅艽隱約瞪了眼。


    「陸前輩,會不會……太、太輝煌了一點……」羅艽喃喃,「隻兩個人住,空蕩蕩的,很像是鬼城啊。」


    「嗯?大點兒不好麽?」陸煢反問,「多些餘地。每晚開闢一間新房。」


    陸煢這話聽起來些許怪異。可羅艽正望著湖光山色分了神,神思一滯,也沒細想,更未思索出個所以然。


    是葉青洲微微頷首,道:「我是很喜歡。多謝陸前輩。」


    瘋名遠揚的劍閣主人,能止小兒夜啼的葉長老,露出這樣畢恭畢敬態度……


    實屬難得。


    陸煢一皺眉,連忙裝模作樣,擺一副受寵若驚模樣,「哎喲,可別。葉長老,您的前輩隻有那三個姓羅的——我可算不上。」


    羅艽被這語氣驚得起了雞皮疙瘩。


    反倒葉青洲抿來一個笑,遊刃有餘地捏起腔調,對付陸煢那些歪七扭八的怪話。


    便是在這山間「勘查」幾番,三人盯著屋門外小排石榴樹,決計將這合院取名「石榴小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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