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惡狠狠瞪一眼羅艽。


    羅艽還未喊冤,她們跟前,三清在白雪山洞中央駐了足。


    三清道人並未轉身,隻自顧自說著,「此中最難盼的,還並非不歸鎮與不歸海的聯結。」她款款道,「是清風、晴與日月同輝。隻有如此異象,才去得了不歸海。」


    「如今洞外大雨滂沱,天際白茫,未落同輝,也不沾清風。我們且等著罷。」


    三清便是這樣,從不解釋什麽,也不尋著舊因果。


    她不說明自己緣何現身於不歸鎮,亦不詢問羅艽與葉青洲拜訪不歸海的緣由,或是在不歸鎮的見聞。


    她隻是淡然地帶學子行至山洞,又提點幾句不歸海與日月風雨的異象。


    ——而這份淡然假麵,在迴身的那一剎。


    裂了。


    便是視線觸及二位學子的那瞬,三清道人不受控製地瞪起眼,抬手,輕扶住前額,仿若不堪再看。


    覺著好笑似的,她語氣隱約打了顫。「你們兩個就沒有別的衣服?」


    她指羅艽單薄濕透的裏衣。


    羅艽還未答,三清道人瞥一眼葉青洲,瞧見青洲渾身隻著一件空蕩蕩的黑袍,更是麵色精彩紛呈。


    就差把「穿得什麽玩意兒」掛去臉上。


    「葉青洲,你的衣衫……你的鞋襪呢?」


    葉青洲抬手,環住羅艽脖頸,一挪眼,壓根兒不願答。


    隻有羅艽笨拙地解釋道:「師娘,不歸鎮裏,阿洲變成小魚兒了……衣衫丟了……」


    似是對這稱唿覺得詫異,三清道人忘了先前質問,隻眯起眼,開口時,竟許多詫異。「羅艽,你……還認我作師娘?」


    羅艽眨眨眼,仿似不明所以。


    三清隻道,「從前千裏陂破廟,你用九十五招讓我收下你。爾後新娘村暴雨,你又用九十五招……」


    三清不說下去了,隻悠悠嘆了口氣,「羅艽,我以為你是故意數著數,好來個有始有終。便不再認我了。」


    羅艽聞言,老實道:「啊,我沒想這麽多。」


    三清追著再問:「那你還認我作師娘嗎?」


    瞧三清麵上萬般不情願,羅艽於是改口:「好吧,三清。」


    三清道人:「……」


    三清道人不再糾結這稱謂了。


    她瞧一眼葉青洲模樣,隨意指了山洞裏一處石案,指揮羅艽:「別抱著了。看著真累。」


    三清拂一拂衣袍,率先坐去一旁。「其實,我初見羅來,也是天邊風雨欲來時。」她向羅艽喃喃,「而我遇見她時的境況,與你見到我時……亦大差不差。」


    白鹿靠著山洞邊緣歇息,青龍盤在身側。


    羅艽扶著葉青洲靠去石壁,坐下,再望向三清,靜靜聽著。


    三清壓了嗓音,視線在雪白石壁間逡巡。「我那時亦不過顛沛流離的零落乞兒。而羅來……已經幾百歲了。」


    「或許,我與羅來並非嚴格意義上的師徒。」三清道,「從教導而言,羅來將我帶在身邊,陪著我長大,教我養我,我確實是該叫她一聲『師娘』。但她從不許我那樣喊她。」


    「她性子些許跳脫,記性也不怎麽好。從衣食起居來看,總要旁人照顧。」


    「我自然盡心盡力。」


    「可每當她教會我什麽,我開口喊一句『師娘』,她卻隻說,她不收徒,隻交朋友。」


    石案另一側,葉青洲懨懨靠在羅艽身邊,一雙腿翹在羅艽膝上。


    她雖不喜三清,卻也對羅來存許多興趣,便豎了耳朵,一字一句地聽。


    三清再道:「我遇見羅來的時候,她有幻術,有劍術,卻沒有『幻心術』、『三清劍法』。」


    「她會使招,卻總用不利索,教來支離破碎,還時常上缺胳膊下少腿,半天不曉得錯在何處。像劍法這種要持之以恆的東西,她兩天曬網。不是今日去山前捉魚,便是明日去枝頭捕鳥。」


    「但是,即便如此,羅來也是我所知的,這世間最『得道』之人。」


    說及此處,三清忽而聳聳肩膀。「興許『隨性逍遙』,便是她的『道』。」


    「言而總之,後來,我讓她把一切記下來,傳去後世。她卻以自己是半個文盲為由,推脫了不少時日。」


    「我於是替她記。」


    「最後命名時,這控人心弦的高超臆術,隻取了極其隨意的『幻心』二字。」


    「便是羅來提筆之後,我與她說,這劍法斷不能如此命名了!」


    「她說:那這劍法,便叫三清吧!」


    「言罷刷刷幾筆,龍飛鳳舞的二字落在書冊。」


    「我急得要瘋了:我才叫三清!你這般命名,反倒顯得我才是開山鼻祖。羅來,就算你再惰於取名,提一個『羅來劍法』,也好過眼下這『三清』二字。」


    「羅來卻說,她也曾想過,倘若往後真成了一任道祖,定要將此中取名『三清』。三清,三清,取『暮雨』為水,便是重來三月青山道。」*


    「我也不曉得她是否在唬我。大抵是真的懶得再想,又或許是對我抱有厚望。我沒再問。」


    話落在此處,三清亦隱隱出了神。


    或也明白去者不可留,便落得幾分談及舊人時的悲戚。


    一抬眼,恍見葉青洲,三清忽而再道,「至於你的娘親,說是我的師妹,事實上……羅來總作甩手掌櫃。你娘親的劍法,九成九都是我教的。是以日後見她歸還長生劍,我隻覺得心血白白糟蹋,落了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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