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彼時她初見漁家女,多覺違和,便源自那一份眉間神色。


    紙一樣單薄瘦小,雖清秀,可烏色的眼下、麵上,總有陪笑的影子。然而,單看眉目,竟生一份怠慢的傲氣;便不像是處處受苦的逆來順受者,倒像是萬眾矚目的少年天才,也曾邀月,迎一把意氣風流。


    可是,倘若她真有這脾性與能力,又怎會入此絕境呢?


    周昭越覺得怪。


    思及周空曾說,其「非彼間人」,大抵也是由於這一份不協和。


    如今,她眉目間傲氣仍在,又配了這桃花眼眸,再一副旖麗麵貌、頎長身形……不協和之感受,頓時蕩然無存。


    反而,這傲氣與她相貌更相得益彰,亦襯其明艷無雙。


    周昭越看著她,心下思索:


    羅艽,葉青洲同門師姐,小蕉……


    還有幻術。


    如此一串,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比如,為何這平平無奇漁家女,分明靈力稀薄,卻也能在劍閣大殺四方。


    又比如那瘋名遠揚的葉長老,緣何獨獨對她情有獨鍾。


    葉長老……


    思及此,周昭越忽在心裏嘆了口氣。


    如今風光無二的葉長老,此刻竟成了叛逃的反賊。高傲的千鈞少帝,也在世人心目裏,成了行刑台上一灘血肉爛泥。


    周昭越看向羅艽,隻道:「我聽聞你在清都外喪了命,卻不想,你是迴了自己身體。」


    羅艽似笑非笑,「我聽聞是周空行刑,卻不想,救下來的是你。」


    周昭越扯扯嘴角,卻擰不成一個微笑。


    便隻耷拉了臉,訕訕一句,「她的命比我金貴。」


    「……瘋子。」


    羅艽瞬間冷了神色。


    世間性命,哪有誰比誰金貴的道理?


    周昭越再道:「有她千鈞在,便還有東山再起的盼頭。她有超出凡俗的願景,我亦願助她一力。即便是赴死。」


    周昭越的神色有些太悃誠,羅艽移了眼,便含糊「嗯」了聲。


    沉默幾晌,一怔,又忽而開口,語氣驚詫,「等等,赴死?你、你總想過脫身的法子罷——天,趙越,可別告訴我,你真的壓根兒、就是去赴死的?!」


    周昭越愣一瞬,垂眼,隻是苦笑。「我非修道者,會些易容術,已是極致。」


    「爭權而敗,總難逃一死。」


    大概周懷元已非活人,隻靠那一點怨恨的執念行動,看不透那易容術;而乙未與她們並不熟識,也不在意什麽周空趙越之流——故此,周昭越代為行刑,才得以矇混過關。


    「脫身……該如何脫身呢?」周昭越再道,「總要死一個,他才能消停幾天。周空也可跑得更遠。」


    羅艽瞥著她,見遠處血月藏進山色,許久無言。


    終於,羅艽嘆口氣。「罷。先離開此處。我見那血月方向,還是往南邊走更為妥當。」


    *


    「——青洲!」


    清都往南百八裏,阮鬱將江舫收起,許嘉瑞跟在葉青洲身後,忽打一個響指。「先往南海去。那是我和阿鬱的老家,與清都也不怎麽搭邊兒。」


    阮鬱挑眉,算是應好。


    她二人便將視線落去葉青洲麵上。「呃……青洲,行嗎?」


    「嗯,好。」葉青洲潦草答。


    但分明沒有聽進去。


    或許也無法聽進去了。她垂了眼,神思還麻木著。


    懷裏抱著那骨灰盒,清冷的眸子始終低垂,眸光暗淡。白發眼紗縞素,漂亮的臉上木著冷著,沒有光彩。


    活脫脫像個遺孀。


    許嘉瑞多眄她幾眼,也抿了唇,不自覺嘆口氣。「強極則辱,慧極必傷。這世道啊……」


    嘆罷轉頭,她看向阮鬱,輕聲道,「唉,阿鬱,走一步是一步了。」


    阮鬱聳肩,「先找處地兒,歇個腳。」


    許嘉瑞應聲。


    她三人便走在尋常道上;使了些許淺顯障眼法,旁人見她們,隻能看見三個麵目模糊的影。


    可分明沒走出幾步,葉青洲卻猛然駐了足。


    許嘉瑞訝異地迴頭,眉間卻落來一滴雨。


    阮鬱向她遞一把竹傘,抬眼望向天空,低嘆了聲:「竟已是……初春第一場雨。」


    許嘉瑞無心賞雨。她接過傘,轉頭卻見身側葉青洲正直勾勾盯著某處,一動不動。


    淋了瀝瀝雨,卻也沒讓她視線沉下半分。


    「咦。」許嘉瑞輕拽了下阮鬱,「她在看什麽?」


    阮鬱亦皺眉。


    她二人順著葉青洲那目光一齊探去。


    視線末端是兩個女子,正站在商鋪旁,個子都比尋常人高出許多。


    其一著鵝黃衫衣,許嘉瑞瞧得其側臉。


    她麵容清秀,精神卻不怎麽好,隱約憔悴,鬢發理得潦草,眼下掛兩個大烏青,偶爾扯扯嘴角笑一笑,仿似也有些拘謹。


    另一位隻一個背影,精氣神卻顯然奕奕太多。烏發高束,素色月白衣翩躚。


    店家要價高,鵝黃衫女子沒好氣對她嗤了一句。店家於是皺眉,生氣地迴嘴。


    她們用俚語吵架,一來一迴,像在說什麽評彈相聲。


    那月白衫的女子循著她們的話,便也彎了眼。


    微笑間,她微微側來身。


    許嘉瑞與阮鬱,便見到半張融在春風春雨中的麵頰。


    隻暗嘆,好溫柔明艷的一雙眼。又唇角微彎,分明笑意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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