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身上,有一種冷漠到極致的傲慢;她惜材愛材,卻從不將材當成一個真正的人。


    ……可惜。


    待葉青洲想明白這些因果,已經是好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


    東風送暖,半枝淋漓青翠。春光無限好。


    三清山山南,寢居外亦一片依依桃紅。


    羅艽又做夢了。


    夢裏杏紅春色,是葉青洲衣衫退盡,掐著羅艽的背,雙眼哭紅,聲音亦被攪得七零八落,「師姐……嗯,嗚……師姐……」


    葉青洲嗓音微微顫抖。


    好像一場初春的風與夢,吹得羅艽心顫。


    ——可驟然醒來時,羅艽卻隻是驚出一身冷汗。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羅艽懊惱地一拍腦袋,整個人苦悶又愧疚。


    她怎麽可以這、這樣胡亂肖想?


    更何況,距上次見到青洲,分明已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兩年?三年?羅艽有些記不清了。


    隻記得彼時風儀門滿山青翠,鳳凰台上,舞著長生劍的小少年好不風光。


    便與羅艽這種大病初癒者……兩不相幹。


    她有她的前途。羅艽卻有些無所適從了。


    羅艽隻記得漠江城東風宴後,師娘將她帶迴山。在石窟間混沌了一月有餘,壓製不成遭反噬,師娘便將她送迴山南。


    照料幾個月,蠱毒克製了大半,靈力恢複七八成。


    此刻羅艽支起身,步子虛浮地下榻,湊近院外水缸,迷迷糊糊洗一把臉。


    「……真是造孽……最重的傷,居然來自最親近者。……」


    隨著嘩啦啦的水聲一起落進羅艽耳中的,是院外兩位嬤嬤在竊竊私語。「怎麽就不問一句,多說一下呢……一定……有苦衷……」「別這麽說了……這幾個月都是……在照顧。眼底悲戚不是作假。……」


    羅艽打水的手一滯。


    她們在說什麽?


    才想細聽幾句,卻見院外人推門而入。


    她們抬眼撞上羅艽視線,細碎的話語戛然而止。


    幾人麵麵相覷。


    反是羅艽先擠出一個笑。「你們在說什麽?」


    老嬤嬤忽而移開視線,「沒什麽。」她們不約而同擺擺手,嘆口氣,「就是……你傷得很重。」


    羅艽訝然,苦笑一聲,算是應答。


    春杏的院內,莫名升起一抹悲戚涼意。


    羅艽繼而偏了頭,望向身前清澈水缸。


    許是她眸眼中的落寞太分明,幾位嬤嬤愣怔半晌,立刻上前,「小艽,小艽。我們來。你傷得這樣重,打水這些活計讓……」


    「不用,多謝好意。」羅艽搖頭,「我已好得差不多了,不至於那樣虛弱。」


    又問,「你們有見到師娘嗎?」


    幾位嬤嬤眼觀鼻鼻觀心,都移開視線,搖了頭。「見她前日下山了。」


    是下山了,還是見她將醒了、不願見她?


    羅艽不知。


    她隻是笑著答:「行。那我便等她迴來。」


    幾位嬤嬤訕訕笑幾聲,聊了幾句,便各自忙碌。


    青山晚霞如瀑,落得枝頭一片彤澄。


    羅艽坐在七寸木樁台上,百無聊賴地數著麵前小葉屐齒。


    沒有等迴師娘,卻等到另外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蒼茫暮色裏,垂垂老者一身墨色素袍,身形清正,站在山道,與羅艽遙遙致禮。


    咚、咚、咚。


    那是她們的蘭芥禮。


    蘭芥州「鯤鵬」,無為大師。


    他淡然向羅艽一揖,「不覺劍劍主,好久不見。」


    不覺劍劍主——大抵是個尊稱。


    但如今再提,羅艽總覺得幾分受不住。


    她於是半分迥然,又半分詫異。「您……大師緣何在此?」


    無為道:「為絕雲之事,為陸離辛之事,亦為你。」


    「絕雲……圖小樂?」羅艽喃喃。


    三清威名在外,羅艽少年天才,如今天才隕落在情關,又是羅剎情關——金縷衣——世間自是談笑紛紜,幾個月都沒消停。


    無為將羅艽與陸離辛放在一起,羅艽雖不快,但也明白其中緣由。


    但她不曉得這與圖小樂有什麽關係。


    無為卻答她:「絕雲與陸離辛,有著脫不開的幹係。」


    頓了頓,又意有所指地道,「我聞閣下被陸城主以金縷衣下套時,正背著小女絕雲,從玉堂山莊裏出來吧?」


    羅艽猛一怔忡,「你是說玉堂山莊與陸離辛……」


    無為對著她默然一笑,卻話鋒一轉,似是寒暄,「三清道者,近來可好啊?」


    「師娘……」羅艽苦笑,不知該如何答。


    無為:「聽聞金縷衣後,三清道者亦是不悅。石窟一事,吾有所耳聞;想來你們師徒隔閡,日漸鴻壑——隻有一句,仍想勸一勸劍主。」


    「所有因果,皆起於那陸城主。倘若您親手斬斷此線,想必……」無為頓了頓,道,「是了。三清道者向來嘴硬心軟,一定會原諒你。」


    「是嗎?」羅艽隱約動容,輕聲喃喃道,「又該如何……」


    無為淡然一笑。


    「便請閣下三日後,往蘭芥一敘了。」


    *


    無為走後,羅艽又在七寸台前站了一會兒。


    夕陽已落,三清山的山道空落落的。三清山日月十載,羅艽記得此處的每一片草木;從千裏陂古廟幻境,到三清山主山道,年少時的羅艽要走千餘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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