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艽隻聽風聲,還未轉身,倒是林稚率先發現,將她推開。


    羅艽被打個措手不及,趔趄幾步,堪堪站穩。


    她覺得好笑,「不就一場小比試,至於這麽你死我活、不留餘地嗎?」


    少男抬眼,恨恨道:「怎麽不至於?!」


    羅艽握了握拳,本欲迴擊,卻在瞧見對方赤紅的雙眼,以及額上磕出的血痕之時,明顯晃了神。


    至於嗎?


    怎麽不至於。


    百年前,好似也有誰,頂著這麽一雙眼,跪在冰天雪地。


    便是這一剎的失神,被奪去了先機。


    隻見方檑大喝一聲,似拚盡全力,要將那半側的桃木劍插進羅艽肩膀!


    羅艽反手一擊,堪堪躲過。才要再用力——


    叮噹。


    又是這道聲音。


    羅艽隻覺得手腕一疼,便什麽也持不住了。


    高台處,是葉青洲微微垂著手,勾了唇,似在嗤笑。


    「這麽爛的劍法,有什麽教頭?」


    她身邊,許長老不由得接話:「何況出手如此奸戾,毫不光明磊落……」


    葉青洲瞥了眼她,破天荒地替方檑說了句話。「想要贏一個人,率先出招,或是乘其不備反擊,都沒有錯誤。」她道,「有時猶豫,或者心軟,才最會釀成大禍。」


    「以及,無用的善良……」


    說到此處,葉青洲迴了頭。


    目光分明落去羅艽身上。


    葉青洲:「我一般稱其為,愚善。」


    羅艽沒吭聲,隻是揉了揉尚有血痕的手腕。


    血痕之中,嵌著一片荔枝殼兒;由葉青洲運了氣的脆殼,此時竟如刀片鋒利。


    周圍人窸窸窣窣,或打抱不平,或寬慰。羅艽一言不發。


    她隻將荔枝殼兒丟在地上,於心下想。


    葉青洲……


    原來你是真的恨我。


    *


    「蕉蕉,你當真要去外山啊?我看那名冊上還有你的名字呢,我去找阮長老求求情,就當無事發生……」


    合院裏,林稚圍在羅艽身邊,嘰嘰喳喳著往後的打算。


    「你這麽厲害,去外山——甚至都不是外門——這簡直是暴殄天物!」林稚雙眼濕潤,真情實感道,「她們也太不講道理了!憑什麽不是方檑去外山?!……」


    羅艽垂著眼,收拾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稍一用力,腕上的白布便滲出血。


    她將手背到身後,對著林稚搖搖頭。「我走了。有事去藏典閣尋我。」


    *


    事實上,獨自走到半路,望著遠處西沉的天光,羅艽心裏憋屈到不行。


    四下無人,她便把包袱放在腳邊,靠著身邊巨石,慢吞吞蹲了下來。


    所有的猶疑、不解、憤怒,都在此刻變成委屈。


    先前聽聞葉青洲討厭三清同門師姐,她以為是謠言。


    可眼下,一份開脫,幾段劍招,甚至隻是名字沾了個邊兒……


    都能讓葉青洲這麽不待見自己。


    羅艽沒想到她真的如此憎惡自己。


    她嘆了口氣。


    她不想待在風儀門了。


    羅艽沒忘記周空的交代。她隻心道,盡快解出風儀門外陣法,速戰速決,前往清都。


    此後,便與葉青洲再無瓜葛。


    如此想著,羅艽站起身,攀著巨石,望向山下雲霧飄渺。


    羅艽感知到,那裏有很重的迷霧氣息。


    若不出意外,此處大概也如三清山那般,陣法設在半空。


    她緊了緊袖口,嘆出口氣。


    如此,便從巨石邊一躍而下——


    天光,似在此刻凝滯了。


    夜幕倏爾降臨,夜色嗚咽。


    耳畔簌簌風過,如絲綢彩雲,氤氳又曖昧地捎了些幽香。


    又是那抹熟悉的荷香。


    於是迴憶簇擁在風裏,窸窸窣窣碰撞著,夾雜林葉,紛至遝來。


    羅艽的腦海裏,忽閃過一雙透徹清麗的眼。


    秀眉彎彎,眼睫纖長;一雙瞳孔漆黑如墨,盛滿笑意。


    那是羅艽平生所見,最清澈的眼。


    羅艽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誰的。


    可越是這樣,才越叫她心裏難受。


    百年前什麽差錯,竟讓葉青洲如此憎惡她?


    可是……


    不等羅艽思索完畢,下一瞬,她浸進水裏。


    冰冷刺骨的水侵入她的耳、目、鼻、口,如淩冬挾霜帶雨的風刃,灌進喉口,刺入肺腑,將她的軀體凝結。


    突如其來的寒冷讓她痛不欲生。


    羅艽緊闔著眼,覺得自己快要在水裏窒息。


    卻分明又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落去更深之處。


    亦引她進入幻陣。


    羅艽決定任由這力量,遊向彼端。


    於水中,她好似捉住了一片輕紗——


    睜開眼的瞬間,萬籟俱寂。


    羅艽發覺自己躺在床上。


    而手中的輕紗,大抵是誰的前襟。


    不遠處,輕帷幔帳,係了晶瑩剔透的鈴鐺,正叮叮作響。


    麵前有人影低垂。


    羅艽還沉浸在溺水的境態中,微喘著氣,便什麽也看不清。


    她隻倏然覺得,一滴滾燙如血的淚,烙在自己麵頰。


    眼前人淚眼朦朧,琉璃色的眼睛盛滿悲戚。


    而下一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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