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府少爺的喜宴,以一種極其荒誕的模樣落了幕。


    「全府上下,二十二位傷員,七具屍體。」


    鄒嶴山外意雲鎮,衙府內,幾個小吏在通報情況。「唯一沒對上號的是……是那位新娘。」


    另一人插嘴道:「但也有說是被,被那個癡傻的少爺……」說著,她咽了口唾沫,大概是覺著有些難以置信,抑或是難以啟齒,聲音陡然降了許多。


    太師椅上,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叩了叩桌麵。「但說無妨。」


    「……生,生吞了。」


    少年掀了掀眼皮,「那便傳仵作,剖屍。」


    「周少卿。」旁邊一位老人抬起眼,點頭哈腰地笑,「剖了。」


    少年:「沒有發現什麽?」


    仵作:「……沒有。胃裏空空如也。依下官愚見……大抵,大抵這鄒阿寶,從午時,就,就未進過食了。」


    少年:「據鄰裏問話,事發為酉時,而那鄒阿寶被捕,無故暴斃,則是亥時。午時到亥時,短則四個時辰,長則六個時辰。剖屍的結果,是他腹中空空,那這疑似被生吞的新娘……」


    小吏卻插嘴:「周少卿,不是說那人被惡鬼附了身?惡鬼吃人,哪能真進到肚子裏呢?」


    「我不信什麽神鬼之說。」周少卿斜去一眼,「我隻信事在人為。」


    「那鄒阿寶本身就有癡呆之症,受不得什麽大刺激,忽然瘋魔,必有緣由。許是受誰『指點』,或者是被什麽修士心法……稍加引誘。」


    仵作老人隱約眯起眼,小吏也隻好訕訕退迴原位。


    太師椅上這少年郎,並非別人,正是當今聖上跟前熾手可熱的大人物,大理寺少卿,周昭越。


    三年前,舞象之年的周昭越奪得探花名號,此後一路高升,平步青雲。


    聖上曾在滿朝文武前直言,這周昭越雖是探花之名,卻有狀元之實。


    其為官清正廉潔、剛直不阿,極受地方百姓愛戴,亦受聖上賞識。年未弱冠而官至大理寺,後被欽定為公主府駙馬。


    任誰都要誇一句前途無量。


    而現在,這位少卿兼駙馬郎,顏色凝重地坐在太師椅上,提起筆,淡淡道:


    「——追查新娘。」


    作者有話說:


    忍不住要說一句,駙馬郎性別女。


    她有長公主


    第四章


    ◎良娣◎


    「倒灶少卿,煩要死啊!」


    合院連廊,一個縣官一把扯下官服。「一介書生,官場事一竅不通的紙上兵……待他那大理寺就好了啊,跑我們這偏僻小鎮幹什麽?!啊?!」


    「何況,人證之中,那個鄒府的什麽趙嬤嬤明明早已提了,說一切都是由那個癇病少爺作的罪孽,與旁人沒有關係……還說那徐氏女也是被逼婚的可憐人,見亂逃跑也情有可原……」


    其身側,另一位小官也不住地點頭:「嗬,惡鬼突現,舊疾複發,喜喪成悲,哪一個不能寫上去。誰都不想過問了,偏偏那少卿還要查。查查查,查個屁!」


    「嗬,什麽少卿,他還真好意思擺架子。靠女人的窩囊廢而已。」縣官嗤笑了幾聲,詆毀便信手拈來,「要不是在百花宴與長公主對上眼了,這大理寺少卿輪得到他來做?一個連舉薦信都要不到的寒門學子?」


    「估計也是……」


    另一人語氣揶揄,神色猥瑣。「那方麵,哈哈,功夫了得吧。」


    兩個官員對視一眼,立刻發出意味不明的鬧笑。


    ——但這笑並未持續太久。


    隻聽身後,一道調笑的女聲響起:「你們說得不錯啊。」


    女子一身澄紅留仙裙紅袍,容貌昳麗,顰笑間帶著幾分傲氣,又幾分逸然。「居然輪得到你們這些人來嚼耳根子,我那駙馬郎……」


    「可不就是窩囊廢嘛?」


    她朱唇微抿,一雙瑞鳳眼秀氣,一副新月眉彎彎,語氣亦含笑——


    卻聽得二位官員背後生涼。


    「長,長,長公主!」


    二人大驚失色,急得舌頭也捋不直,索性『撲通』一聲跪下來,「小的,小的無意冒犯,真,真……」


    「怕什麽?我還能生吞了你們不成?」長公主依舊笑意盈盈,擺擺手,再開口,嘮家常那般閑適自在。


    「惡鬼,舊疾,喜喪。讓那窩囊廢駙馬郎如此在意的案子,聽起來也挺有意思。」


    「二位,可否讓本宮也瞧一眼?」


    *


    鄒家喜宴排場極大,月前就開始造勢。是以打聽徐良娣何許人也、家在何方、家中幾口人,皆非難事。


    羅艽尋了幾處偏僻當鋪,草草變賣了些嫁妝,才勉強請來婢娘夥夫,重新把她送迴自家村莊,莫小漁村。


    變賣時,羅艽總在識海大聲疾唿,可徐良娣總也一聲不吭。羅艽權當她是默認。


    已是隔天日暮,羅艽勉強迴到了莫小漁村。


    園田阡陌,四野寂靜,羅艽步履蹣跚,終聽識海裏沉默三日的徐良娣出了聲。


    「那鄒家的少爺……會死麽?」


    被這陡然出現的聲音嚇一大跳,羅艽差點一跟頭栽進草叢。「你嚇鬼啊?!」她站起來,拍了拍布衣裙擺,罵罵咧咧,「你管他死不死,你自己都死了呢!」


    徐良娣又不說話了。


    羅艽懶得再講。


    當日,她給那鄒家傻子下的咒也不過是『享平日不敢享之樂,為平日不敢為之事』,追究起來,她也覺得這咒語本身並沒什麽傷天害理的內容。至於那傻子死不死,那要看造化;倘若那傻子並非嗜惡之人,倘若有誰出手,又倘若……言而總之,光那一個咒語,並不斷然導向悲慘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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