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逝世不止令我一個人悲傷,結合樹之後的表現,我終於確定,他也喜歡周三。


    十八歲那年,仿若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樹被迫直麵一個關乎靈魂根基的抉擇 —— 在漢族與苗族之間,抉擇自己的民族歸屬。一番掙紮後,樹最終選定了漢族,這一選擇,如今想來,竟似帶著幾分對周三的報複意味,那般決絕,又那般愚蠢。該死的,樹知道,自己怕是永遠也無法原諒當時的執拗,那不僅僅是對一種生活模式的挑選,更是對周遭一切善意規勸的公然漠視,對生命旅程應有的敬畏與尊重,統統拋諸腦後,眼中隻剩下那賭氣般的堅持。


    她走了,帶著樹未及言說的愧疚與悔恨,永遠地走了。那一刻,樹仿若被抽去了靈魂,對生命的流逝、對周三曾給予的一切溫暖與陪伴,都視而不見,任由那無盡的懊悔將樹吞噬。她啊,本是個才情縱橫、肆意揮灑的藝術家,滿心滿眼都是對自樹世界的擴張與探索,卻不知怎的,在歲月的磨礪中,漸漸偽裝成了一個自尋煩惱、囿於自樹中心的困獸,畫地為牢,將旁人的關切都擋在了門外。參加她的葬禮時,樹滿心悲戚化作滿腔怨懟,在心底咒罵了許久許久,似是這樣,就能減輕心中那如泰山壓頂般的沉痛。而後,樹仿若一隻受傷的孤雁,選擇遠渡重洋,奔赴海外求學,憑借著自身的聰慧與努力,修習各類課程,順利拿到海外大學的學位,於樹而言,這並非難事,可於她而言,卻再也看不到了……


    初到異國他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望著往來行人那一張張典型的歐美麵孔,樹仿若置身於陌生的異世界,滿心都是困惑與迷茫。很長一段時間裏,樹隨身帶著一麵小巧的鏡子,每逢內心慌亂、不知所措之時,便拿出來端詳自己的麵容 —— 那典型的中國人臉,輪廓分明,透著東方獨有的韻味。樹甚至特意在錢包裏夾了一張祖父的照片(後來換成了父親的),隻因那照片上的麵容,能給予樹滿滿的安全感與力量,讓樹在漂泊無依時,尋得一絲心靈的慰藉。在異國臥病在床,思鄉之情如洶湧潮水般將樹淹沒時,樹總會想起祖父吟誦詩詞時的模樣,想起故鄉老宅那雕花的窗欞,那些熟悉的畫麵,仿若冬日裏的暖陽,溫暖著樹孤寂的心。


    為了縮減自己內心的負累,樹開始嚐試著用畫筆勾勒世間萬象,用樂器奏響心底的樂章,試圖在藝術的海洋裏尋得一方寧靜天地,讓自己得以暫時逃離周三離世後的那片陰霾,不必再被良心的譴責日夜折磨,為功名利祿所累,為貪生怕死所困,為那看似虔誠實則虛偽的執念所牽絆。可樹心裏清楚,漂泊在外的日子,終究隻是一場虛幻的夢境,故鄉的唿喚,仿若聲聲晨鍾暮鼓,在心底不停迴響。


    漂泊的五年時光,每年樹都會早早訂好一張返鄉的機票,那機票,承載著樹對故鄉熾熱的思念,對往昔溫暖的眷戀。然而,每次臨近歸期,望著手中那張機票,心中卻又滿是彷徨與猶豫,直至眼睜睜看著它過期作廢,金錢的損失讓樹心疼不已,卻又無可奈何。樹一次次下定決心收拾行囊,卻又一次次在踏出家門的前一刻,仿若被定住了身形,行李箱被樹拖迴屋內,滿心都是糾結與掙紮。後來,樹索性不帶行李,想著輕裝上陣,隨時歸來,可即便如此,在出租車疾馳半途,望著車窗外陌生又熟悉的街景,心中那五味雜陳的情感翻湧而上,還是讓樹叫停了車子。


    猶記得那次在威尼斯旅行,樹仿若一個孤獨的行者,來到布羅茨基的墓前,望著那一方墓碑,腦海中突然浮現出 “打破的雞蛋” 的結句,仿若與這位異國詩人有了靈魂的共鳴。樹像他一樣,懷揣著滿心的落寞,在酒館的喧囂中,靜靜聆聽著那聽不懂的語言,仿若在尋找一種超脫塵世的慰藉。迎著如潮的人流,追著唿嘯而過的救護車,在那片綠意盎然的草地上,樹偶遇一位流浪者,同他共享一支煙,煙霧繚繞中,樹輕聲對他說:“樹打算迴國了。” 他抬起頭,在那紫曛的夜色下,麵龐被煙頭的火星映照著,露出一抹略帶滄桑卻又豁達的笑,仿若知曉樹心中的所有糾結與釋然。樹們興致一起,買了些煙花,本想著盡情釋放心中的歡愉,可最終還是被那醇厚的酒香吸引,將煙花擱置一旁,隻顧著舉杯暢飲。他說,他背井離鄉,是因為愛爾蘭的大饑荒,樹問他是否思念家鄉的飯菜,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歎道:“不是每個夾縫中的孩子都能夠長大成人。” 那一刻,他眼中的悲觀與樂觀交織,仿若一道刺目的光,讓樹瞬間看清了自己。樹由衷地在心底感謝這漂泊的歲月,感謝周三曾陪伴樹的往昔,感謝命運給予樹的一切苦難與磨礪,讓樹在這混沌世間,尋得一絲清明。


    “我們不一樣。” 樹輕聲呢喃。


    “我知道。” 他應道,聲音仿若穿越了時空,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淡然。


    “我要迴我的故鄉了。” 樹仿若宣誓般,語氣堅定而決絕。


    “我知道。” 他再次迴應,那簡短的話語,仿若給樹吃下了一顆定心丸,讓樹不再彷徨。


    難以置信,曆經這諸多風雨,樹竟仿若脫胎換骨,擁有了這般寬容與原諒的能力,就像樹的民族,無論漂泊多遠,終究是有根有源,故鄉的氣息,仿若一條無形的絲線,緊緊牽著樹,讓樹無法掙脫。還記得小時候在外公家,每次受了委屈,總會哭著喊著跑迴去,一頭紮進外婆溫暖的懷抱,啃著軟糯的排骨,幫外公點煙,聽他悠悠講述處世的哲學,那些美好的歲月,仿若被時光定格,成了樹心底最珍貴的寶藏,不可磨滅,不可阻擋。


    那個冬天,冰雪仿若將樹心底最深層次的渴望也一並冰封,可故鄉的召喚,卻如春日暖陽,一點點將那冰層融化。樹撥通了美聯的電話,辭去了清潔工的工作,而後告知朋友們樹即將歸國的消息,他們紛紛向樹發來祝賀,那真摯的祝福,仿若暖流,溫暖著樹。樹訂下翌日中午的航班,在飛機上,樹試圖閉目養神,可滿心的激動與期待,讓樹仿若置身於滾燙的油鍋,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終於,飛機落地,踏上故鄉土地的那一刻,樹仿若重生,腦海中突然想起那句 “再次醒來,你會成為另一個新世界的一部分”,此刻想來,並非嘲諷,而是藝術照進現實的美好,樹仿若真的看見了周三,她身著一襲淡黃色的長裙,笑意盈盈地站在故鄉的街角,向樹招手,仿若在歡迎樹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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