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錦集腦海中,最後一次清晰留存的周三的模樣,仿若一幅被時光定格卻又漸漸褪色的畫。


    “你很仁慈嗎?” 周三的聲音輕輕飄來,打破了周圍的靜謐,也叩響了錦集心底那扇關於自我認知的門。


    “我知道一個仁慈的人,但我自己不仁慈。” 錦集微微低頭,像是在審視自己的靈魂深處,聲音裏透著幾分迷茫與自嘲。


    “你對人仁慈的定義又是什麽?” 周三的目光直直地盯著錦集,似要將他看穿,那眼神裏有探尋,也有一絲期待。


    “仁慈?” 錦集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仁慈是偉大的。”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仿若陷入了某種深遠的迴憶。此時的他,仿若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過往的種種在眼前閃迴,那些與他人的爭執、誤解,像一把把利刃,刺痛著他的心。


    “我剛剛又同別人吵架了,每當這時,我總會用學過的道理為自己開脫,可實際上,內心湧動的不過是仇恨。我知道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無端仇恨,至少在旁人看來,我的理由是那麽可笑。” 錦集的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那是一種被自我拉扯的煎熬,“於是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是惡的。這種內心的煎熬讓我受不了,我痛苦,便也想讓別人嚐嚐這滋味,可這本來就是相互的。我隻是不明白,這無端的仇恨究竟從何而來,我在心裏暗暗地恨著,老實說,我討厭的與其說是這種感受,不如說是讓我產生仇恨的人。這世上,哪裏來的這麽多仇恨呢?” 錦集說著,緩緩趴在桌子上,仿若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疲憊不堪。


    “你知道,實際上,我討厭什麽都說,也討厭什麽都不說,這兩種狀態都讓我覺得自己怯懦至極。很多時候,我真想不顧一切,揮起拳頭,沒有任何理由,就是單純地想發泄,想打人。” 錦集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眼神中閃過一絲衝動。


    “您得克製。” 周三輕聲說道,語氣裏帶著幾分規勸。


    “而仁慈的人不用,他們似乎天生就擁有一種力量,能原諒一切。他們看似強大,卻又無比脆弱。” 錦集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傾訴著,這些積壓在心底許久的話語,仿若決堤的洪水,奔湧而出。時至今日,錦侯仍在心底反複叩問,這究竟是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周三的念白,那口吻,那神態,與惟丏是如此相似,仿若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讓他分不清現實與虛幻。


    小仲馬終於見到了自己的生父大仲馬,盡管這緣起於父親曾經的風流韻事,讓這份父子相聚多了幾分酸澀與尷尬。小仲馬用《茶花女》書寫自己的身世,描繪自己的情人,那筆下的故事,既是他個人情感的宣泄口,也是對命運的一種抗爭。或者說,小仲馬就是茶花女,他屈從於父親帶來的命運安排,也屈從於自己內心的情感糾葛,以這種獨特的方式,與未曾謀麵的父親達成了一種和解。這看似沒有複仇的宣泄,沒有跌宕起伏的前因後果,卻讓整個故事迴歸到一種簡單、平常卻又溫馨的基調。讀著這樣一個故事,能讓人感受到父子之間那份跨越重重阻礙、相互守望的深情。就仿若某天,風燭殘年的大仲馬拖著孱弱的身軀,來到自己素未謀麵的孩子門前,輕輕叩響那扇緊閉的門。彼時的大仲馬,早已沒了往日的榮光,而小仲馬擁有一個溫暖的家,他毫不猶豫地將父親迎進家門,讓他得以安度餘生。這般情節,反倒更契合傳統中國文化裏,那種因血緣紐帶而產生的奇妙情感反應,那是一種深入骨髓、難以言喻的眷戀與包容。


    “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很讓人困惑,我知道這是一種反理性的情感。” 錦集微微皺眉,像是陷入了更深層次的思考。他的目光望向遠方,仿若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些書中人物的悲歡離合。


    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中,那個輕生的少年,為自我而呐喊,為了熾熱卻愛而不得的情感,決然走向生命的盡頭。初讀時,錦集隻覺荒唐,甚至嗤笑:“大約是個傻瓜吧。” 可如今迴首,卻驚覺那種極端背後蘊含的純粹,與自己內心深處某些隱秘的角落竟如此相似。他開始反思,是不是每個人心底都藏著這樣一份不為人知的執著,一旦被現實碾碎,便會走向毀滅的邊緣。


    “我討厭《複活》裏麵那些反反複複的揭露與思考,列夫?托爾斯泰太過克製了。除了反複地探討義與不義,我很難感受到書中人物的鮮活。” 錦集的語氣裏帶著幾分不滿,他渴望在書中觸摸到真實的人性,而非被道德說教裹挾。“作為全書最大的伏筆,也是一眼就能讓人察覺的,永遠是那些陳舊的追憶。讀著那些文字,我仿若看到一個暮氣沉沉的老頭,滿心充斥著仇視。” 錦集微微搖頭,滿臉的無奈。


    列夫?托爾斯泰先生,其一生最為奇幻也備受爭議的地方,莫過於在一個雨夜,他決然離家,流浪在大街上。幾天後,他孤獨地死在街頭,死前還固執地拒絕讓妻子見最後一麵。他與妻子之間那錯綜複雜的關係,早已被世人扒得一幹二淨。晚年的他熱衷於慈善,無償為公益組織撰寫小冊子,可妻子卻時常對他大唿小叫,他大多時候隻是默默忍受,鮮少還口。多年後,妻子對子女說:“你們父親的死,是我的錯。” 或許,他本可以向妻子傾訴,本可以化解那些矛盾,可他貴為伯爵,一生都在思考人性、道德與社會的諸多問題,那些思考如同沉重的枷鎖,讓他痛苦不堪。在生命的最後幾天,麵對狂風暴雨,他仿若在內心深處完成了一場自我救贖,跨越了階層的束縛,放下了那些執念,不再仇視自己。從他的遺願來看,他最終迴歸了平靜,接受了自己對妻子的鄙夷、厭惡,而非任由仇恨蔓延。他明白,厭惡是源於自己晚年所遭受的不快與尊嚴的踐踏,而仇恨,很多時候不過是為了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我一直認為這世上沒什麽值得真正仇視的,因為有沒有你,世界都照樣運轉。而厭惡,不過是自己內心的一種情緒,隻與自己有關。” 錦集的聲音漸漸平靜,仿若參透了些許人生真諦。


    相較於魯迅筆下那些麻木的人物,錦集坦言:“我從來更喜歡餘華筆下的看客,哪怕隻是個看客,也該是鮮活的,有血有肉的。” 他想起魯迅先生晚年患病時,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窗外卻傳來孩子的笑鬧聲、潑婦罵街的聲音,那種鮮明的對比,仿若一道深深的鴻溝,將人與人的悲喜徹底隔開。魯迅先生夜半坐起,彼時已病入膏肓的他,那模樣嚇得許廣平一跳。“你幹什麽?”“不幹什麽。” 隨後魯迅寫下:“人的悲喜並不相通。” 可錦集卻執拗地相信:“這是人性的規劃!謊言亦是恩賜。” 在他看來,正因為人與人的悲喜不相通,所以當不同的人匯聚在一起,各自帶著獨特的故事與情感,才能碰撞出真正蕩氣迴腸的火花,推動人類社會這架巨輪滾滾向前,讓愛恨情仇在曆史的長河中永不停息。


    錦集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言說,那件事發生後,他仿若陷入了一種自我保護的執念,總是刻意避免想起某些片段,那種感覺,說不上是恍如隔世,隻是他試圖將全部精力集中於未來,以此忘卻當下與過去的痛苦。


    “有時候,我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但一看見他(她)這方仁慈,我就想:我要守護他(她)。” 錦集仰頭灌下一口酒,辛辣的味道順著喉嚨滑下,仿若能灼燒掉內心的些許迷茫。


    “我也遇見過熟悉的人,他(她)同樣脆弱,而且太善良了。” 錦集的眼神裏閃過一絲溫柔,仿若想起了某個溫暖的瞬間。


    “說實話,我一直想探究我們身上這種自毀的心態,可研究來研究去,好像這就是人性的一部分,與生俱來,記錄與否,都改變不了什麽。” 錦集苦笑著,滿臉的無奈。


    她笑了,那笑容仿若春日裏綻放的花朵,短暫卻美好。“不,我是認真的,並且已經有了一點結論。”


    “什麽?” 錦集急切地問道,仿若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們都沒什麽執念。” 她輕聲說道,聲音卻如重錘,狠狠砸在錦集的心坎上。


    “唉,你說我們是不是活在一本書裏?” 錦集仿若突發奇想,眼神裏透著幾分荒誕。


    “何以見得?” 她歪著頭,眼神裏滿是好奇。


    “不然為何我們活得這麽藝術?” 錦集苦笑著,試圖用幽默掩蓋內心的苦澀。


    周三未曾告訴錦集她的病情,隻是在某個瞬間,神色凝重地開口:“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答應你。” 錦集毫不猶豫地迴應,眼神裏滿是信任。


    “你不問?” 周三的眼神裏閃過一絲詫異。


    “你從不提過分的要求。” 錦集微笑著,試圖讓氣氛輕鬆些。


    “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別找我。” 周三說得很快,仿若生怕自己反悔,又仿若害怕錦集追問。


    “……” 錦集愣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


    “真的?” 不知是誰問。


    “對。” 不知是誰答。


    “好啊,你偷聽!” 錦集一把掀開背後的 “真相”,仿若想宣泄內心的情緒,可那真相太過刺目,讓他瞬間又泄了氣。


    星期找來時,錦集剛從打暑假工的冰淇淋店出來,身心俱疲。他走到花壇邊,坐到一棵樹下,星期默默坐到另一邊,兩人背靠著背,仿若兩座孤獨的山峰,雖彼此相依,卻又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她最後對你說了什麽嗎?” 星期率先打破沉默,聲音裏透著幾分期待。


    錦集大致複述了周三的話,每一個字都仿若帶著千斤重,從嘴裏吐出時,都能扯痛內心的某根弦。


    星期也複述了周三最後做的事,兩人的聲音在空氣中交織,仿若編織出一張悲傷的網,將他們緊緊籠罩。


    錦集不禁潸然淚下,為自己沒能讀懂周三身上那份潛藏的虔誠和仁慈,為自己的後知後覺懊悔不已。此刻,他卻看見了一個有著同周三一樣純淨眼眸的人,仿若時光倒流,可又物是人非。錦集悄悄抽泣著,而星期已站起身,表示他將去往下一站。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灑在身上,本該是溫暖愜意的,可錦集卻隻覺寒意徹骨。他迴憶起了很多,與周三共度的點點滴滴,那些曾經的歡笑、爭吵,此刻都化作了尖銳的刺,紮得他痛苦不已。所有的情感都已沉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迴憶。錦集努力地迴想起一切細節,在追逐周三的那段時光裏,他仿若在追逐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如今夢醒了,卻隻剩下滿心的荒蕪。錦集看著星期離開,眼神裏滿是迷惑,他不再確信自己曾喜歡上一個叫周三的女孩子,不再確信自己曾與周三同窗共讀,甚至開始懷疑周三是否真的存在過。他隻知道,周三笑時短促,帶著放肆與憐惜,那笑容仿若一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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