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課上,那老師又開始了他那千篇一律的 “畫大餅” 行徑。每個學生都那麽努力,以求考上理想的大學。


    樹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世界裏,他擁有一項獨特的才能 —— 能夠構建出一個多層次、非連續性的情景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他可以輕鬆地與各種曆史人物對話,那些曾經隻存在於書本中的偉人在他的腦海中變得鮮活起來,他甚至能與小說電影裏的虛構角色暢談交流,仿佛穿越了時空的界限。他還能在短時期內操縱這個世界中的人物進行一些活動,然而,一旦時間跨度太大、情景過於複雜,整個演進過程就會陷入僵局,無法繼續下去。這歸根結底是因為樹的境界還不夠高深,這一點倒是值得他好好去探究一番。


    而且,樹並不能完全掌控演進中的人物,當他試圖讓他們做出不合理的行為時,整個演進就會戛然而止。但好在,在大的前提設定上,樹可以隨意修改背景環境,而這並不會對整體的演進產生太大的影響。


    對於樹而言,這可不僅僅是一項用來打發時間的本領。他常常難以控製自己陷入這種深度的思維世界中,在那些模棱兩可的思考裏,他甚至堅信自己大腦中構建的這些世界都是真實存在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是一種相對的冷漠,因為在他看來,他大腦中的每一個世界都隻是一個隨時可能中止的思想產物。那麽,相較於他所處的現實世界,又何嚐不是另一個可能被中止的思想呢?就像《夜間的潛水艇》中作者虛構出幻想改變現實的奇幻情節,而《蘇菲的世界》又給了我們這些自認為真實存在的人當頭一棒。樹隱隱約約地相信這些理念,於是他引入了相關的概念,常常在心中意難平的時候,無意識地開啟一場思維的演進,去拯救那些他認為可以改變的事情。這與大多數人用完即棄的態度截然不同,他還會為某次重要的演進編號,甚至記錄下來,他堅信自己的這種 “拯救” 行為是有一定意義的。而對於那些中途中止的演進,他始終認為那個世界仍然存在於某個未知的角落。


    他也曾思考過,如果自己也不過是別人筆下的一個人物,或者是某個虛構的形象,那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如果星期知道他的這些想法,肯定會覺得他是在發瘋。但倘若這一切都變成了現實,那麽星期才是那個真正發瘋的人。樹最終決定,無論這一切是否會發生,他都坦然接受。人生短暫,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如同螻蟻一般渺小,即便如此,他也要活出屬於人類的尊嚴,展現出自己的獨特與高傲。


    而星期呢,在上課的時候,會有條不紊地進行知識的架構。無論是老師傳授的知識、教材上的內容,還是他自己的思考感悟,他都能像一位精湛的建築師一樣,將這些元素綜合起來,構建出一個完整而輝煌的知識框架。他極其善於綜合處理各類信息,對於詳略的安排、內容的增刪劃分,他都能做得恰到好處。他就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優秀學者,追求真理的方式,如果用畫地圖來比喻,他是先繪就一部分一部分的區域,然後再將它們合並添加,最終形成一幅宏大而精確的地圖。就如同樹為自己創造的世界中遇見的人而感到高興一樣,當星期成功地將他精密構建的知識器械合並在一起時,他也會獲得一種內心的通透感。在星期的認知世界裏,那是一片完美的星空,每一顆星子都沿著自己既定的軌道運行,井然有序,不容置疑。


    政治老師還在那裏滔滔不絕地說著:“我覺得這個題選項有問題,或者說應該從衰微走向重振,還是振新,而且應該是很快的。” 接著又質問:“你說那老師你為什麽選 d?” 星期聽到這些話,不禁皺起了眉頭。他並不是反感老師的這種嘮叨,隻是覺得這已經妨礙到了他構建知識框架的進程。星期在麵對龐大複雜的信息進行綜合處理時,從來不會抱怨,他享受這種挑戰,但若是老師的行為阻礙了他的 “工作”,他就會從心底產生一種厭惡之情。他尤其討厭政治老師那誇張的講課方式,還有那種質問式的、情緒化的表達,他覺得這對於教學毫無借鑒意義,純粹是在妨礙別人的學習。


    樹同樣受到了老師的影響,但他早有心理準備。從今天老師一上課的種種跡象,比如開始時突然詢問同學們講到哪裏,然後又自我反駁說同學們會說不管說什麽都會講到某章節,接著又大談政治是民主的這些話題時,樹就已經敏銳地覺察到,這堂課恐怕會陷入令人厭煩的境地。


    說實在的,樹很清楚自己的不良情緒從何而來。他在麵對一個令自己厭煩的事物時,總會以一種冷漠、近乎殘忍的態度去剖析自己討厭的原因。當他確定政治老師並無惡意,而且他也明白老師並非完人,沒必要將他們供奉在 “樹人園” 的金框裏當作完美的存在時,他便釋然了一些。


    於是,樹和星期都將內心的不滿壓抑在心底。


    政治老師那瘋狂的嘰嘰喳喳聲仿佛具有傳染性,班上的同學也跟著喧鬧起來;或許真的如 “一切景語皆情語” 所說,今天班上的同學確實吵得嗡嗡作響。星期艱難地轉動脖子,手中不停地把弄著筆帽,眼睛盯著書上的文字,可越看越覺得混亂,但他還是固執地看著,無論是星期還是樹,都不屑於加入這場吵鬧之中,他們覺得這是一種低級的行為,不符合他們自認為的高傲姿態。


    幾個女生在那裏推搡、尖叫、嘻嘻哈哈,完全沒有一點學生該有的樣子。幾個男生則跑到電腦前,胡亂地點擊著地圖,發出群體性的驚叫,嗚嗚嗡嗡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教室就像是一個混亂的菜市場。


    樹不停地撓著頭,直到下節課老師進來,班裏仍然嘰嘰咕咕地吵個不停。樹心中不由得產生一種煩躁之感,有一種 “眾人皆醉我獨醒” 的孤獨與高傲,但他又很快地否定了這種想法,他覺得自己不能和這些淺薄的人相提並論,這種想法本身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貶低。


    樹討厭此時的混亂局麵,他不願強迫自己重新陷入寧靜之中,盡管他知道自己有這個能力,但他就是不肯帶著這種苦悶的情緒去做任何事情。在這種時候,他的頭腦一片混亂,各種雜亂無章的信息像餓狼一樣爭搶著他的眼球,周圍的問話聲他聽得一清二楚,他的頭腦運轉變得曲折而艱難,各種奇怪的想法不斷地冒出來,而他卻無法主動停止這種思維的狂奔。這時,樹甚至開始討厭自己那過於活躍的思想,覺得它像是一個失控的怪物。


    今天晚上恰好是換座位的時間,在這看似偶然的安排下,樹與星期成了同桌。


    樹與星期,從最初的互不相識,到稍微友好的階段,再到後來相互排斥,他們兩個人性格迥異,就像是兩個有著不同凹槽的零件,怎麽也合不來。星期對樹相當討厭,覺得他行事古怪、想法荒誕;樹也看不慣星期那副自以為是的做派,覺得他太過刻板、雙標。可如今他們卻不得不天天坐在同一個座位上,這就好比要將兩塊完全不同的凹槽強行貼合在一起,必然會遇到許多難以克服的困難。好在星期和樹都是那種把話憋在心裏的人,表麵上還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靜。


    盡管他們都沒有真正看得起對方,同時又都有著各自的高傲。但樹的性格使然,他常常會不經意地去找星期搭話,然而他們之間又相互提防著,這種關係充滿了矛盾和張力。


    星期常常帶著他那高傲且不屑的心態去看待樹的 “取悅” 行為,覺得樹是在討好自己,而他根本不屑於理會。而樹呢,從始至終都將星期當作他的朋友,盡管他們之間存在著矛盾,但在樹的心裏確實是這樣認為的。他跟星期討論雙方都討厭的話題,因為他覺得這是一種獨特的交流方式。但他也一直覺得星期絕不可能成為一個真正知心的好朋友,隻是一個可以偶爾聊聊的對象罷了。


    他們這種對抗的關係一直持續著,直到有一天,樹因為他性格上的缺陷得罪了星期。實際上,我們很難說清楚到底是誰錯了,因為星期僅僅是因為樹的一句話就大發雷霆,他的反應同樣很不克製;而樹卻能迅速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並道歉,他知道這隻是一場誤會,但他的道歉中卻帶著一絲別樣的心思,他為了顯得自己高尚且有氣度而道歉,其實內心深處並沒有太多的愧疚。


    樹知道自己這樣做並不厚道,他以認錯的方式將對方置於一個不義的境地,並且有意地引導著這場誤解的發展,他想著如果對方不接受道歉,那麽就會顯得對方不近人情。然而,這隻是在他們兩人之間的道義層麵上的較量,樹也知道這對星期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約束。


    樹內心不由得有些欣喜,因為他覺得自己實現了從未將星期當作真正朋友的目標,仿佛在這場較量中占了上風。但這場僵持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當樹再次找星期搭話時,明顯感覺到了星期的冷漠,樹知道自己之前的做法不對,但此時他仍然表現得無所謂,畢竟星期的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對樹來說,也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傷害,他覺得自己並不在乎星期的看法,依然可以我行我素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保持著那份屬於自己的狂傲與不羈。


    後來,冷靜下來的星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也有些過分,於是向樹拋出了橄欖枝。樹知道這是停戰的信號,但想到之前自己幾次碰壁的尷尬,他選擇了拒絕。不過,樹處理得非常巧妙,星期也能感覺到樹已經原諒了他,就這樣,他們之間的關係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雖然依然有些微妙,但也多了一份相互的理解和尊重,隻是他們那少年的負氣與狂傲依然在心底隱隱存在,隨時可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再次顯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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