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先春小時候在紐約星地下城,也知道一個「皇帝」——彭卡,他是秩序的化身,也是兒童們心目中慈眉善目的聖人,每逢節假日,他的飛行隊伍會沿著地下城給孩子們發放甜食和毒品。彭卡更是外號「蟲子」的貧民們懼怕不已的對象,他無惡不作卻絲毫不受任何律法的懲戒。彭卡住在地下城邊緣、那個最靠近紐約星首都空氣淨化場的地方,莊園延綿百裏,據說為他做飯的廚子都有上百人。他的生活奢靡至極,讓範先春先入為主地覺得「皇帝」必然意味著花不完的財富和無窮的支配力。


    而身旁的姬遠野僅僅支配著飛行器,貼著「天穹」的弧線,飛行器在指定軌道上絲滑前行,範先春還在和姬遠野沒話找話,「你覺得,作為『皇帝』,應該意味著什麽?」


    三十歲卻長了張嫩臉的「小」姑娘仔細思索她的問題,「我覺得它應該意味著什麽……就能改變這個稱唿和職位的內涵嗎?」


    範先春嘴巴一撇,「聽起來怪無奈的。」


    姬遠野淡淡一笑,忽然收到來自控製中心的反饋,建議她暫時不要迴家,而是切換線路去議會暫作調整。原因是,「數千人圍住了住所,各種飛行器堵在軌道降落口。」她這個皇帝當得可真是窩囊。


    「我老家的土皇帝彭卡,他的住所有個名稱,叫『楓丹白露』,因為那傢夥堅信自己身上流著遠古法國皇帝的血。怎麽你的家,就叫『住所』?」範先春發現姬遠野額頭上長長的一縷劉海落在臉頰,這位皇帝的側臉沉靜,扭頭看自己時,眼神幹淨沒有任何城府,「因為它的作用就是供人住的。」


    範先春點頭,「哦,看來這事兒還得問姬催曉,畢竟這套體係是她設計的。」迴到正題,「圍住你住所的人是要抗議增兵第九越遷點?」


    「嗯,她們各有各的理由。」姬遠野沒有進入議會,而是關閉了控製中心,任飛行器在軌道往返來迴,似乎在這個機械過程中思考目的地。今天下課,她最想做的事不過是進入家中的仿生倉,在情境裏繼續自己的情緒課程。但接連的插曲打亂了部署,她撐著下巴看著窗下荊棘城漸漸亮起的燈帶,「範老師,你想要姬催曉的什麽東西?」


    「這……我不是想要,就是好奇,想看看她生活過的地方。如果有她的手跡、讀過的書單或者手工製品當然更好,如果沒有,我就去她常常待著思考的地方,坐上片刻,不會打擾太久。」範先春提到姬催曉就興致勃勃,「你說,一艘運輸卵子庫飛船的女艦長,帶著數百名船員,能擔負這樣的任務,說明她之前的心腦測試都呈現平穩水平,但她偏偏出人意料地背叛了聯盟,執意降落在先蠶星。這樣的人,她究竟靠什麽偽裝自己的意圖,又靠什麽點燃自己的鬥誌?」


    姬遠野的手指猛然顫抖,煞白的臉上現出痛苦,「一個兩百年前的人,都要拽著她不放幹什麽?」


    「誰還不能有點興趣和思考嘛。」範先春瞄了眼姬遠野,將她快要觸碰到按鍵的手輕輕拿捏,再放下,「別強撐了,給你兩個選擇,去議會或者醫院。我看你今天都疼了好幾迴,怎麽了?」


    「沒怎麽,近親繁殖帶來的後遺症罷了。」姬遠野的話讓範先春莞爾,「直到剛才,我都不覺得你是個幽默的人。」


    她們最後決定就近找個地方降落,「荊棘城第三降落點,我知道那兒有移民比較多的街道,咱們找個地方欣賞下人們抗議?」


    範先春的建議讓姬遠野皺眉,「你似乎對觀察人類的各種行為很感興趣。」


    「說得具體點,我對各種在失控或者失控邊緣的人類行為感興趣。」範先春替主人按下鍵,「天徹底黑了,那兒燈光不太烈,沒人能認出咱們。」


    除了燈光不烈,這兒有各式各樣的烈酒,先蠶星很窮,可有很多外星移民卻很富有。「融合」政策帶來了人,還帶來了她們大把花不出去的錢,以及各種口味奇特的烈酒。


    範先春提議的第三降落點是一座起伏平緩的丘陵地區,山體被開發成梯田式的停機場,山頂卻是密集的住宅和商業區,通過內部觀光梯道快速抵達。看著荊棘城的夜景,範先春端來兩瓶酒水和一些素食,「酒對我是良藥,對你的頭疼卻是刺激品,所以我給你取了水。」


    姬遠野道謝後低頭,慢吞吞吃著一種叫「冬餅」的麥製食物,不在意範先春眼裏的訝異,「你……」範先春話到嘴邊,還是說出,「為什麽你三十歲了還沒進入真正的公眾視野?」而她在星係聯盟裏的確也獲取了兩道消息,一說姬遠野十五歲,另一說是她已經三十歲。兩種說話都有道理,一種是出生後的年齡,另一種則是從生物雙卵培養時間開始計算。


    這年頭,培養個一年兩年才生出孩子也是有的,十五年則太久。


    「我基因裏的風險太多,得一點點剔除。」姬遠野喝了口水,擦擦嘴表示吃好,睜著她的大杏眼看紅發女人,「你不也想看看我失控時是什麽樣子,才喜歡喊『傻子』來試探我嗎?」


    範先春笑起來,「這倒不是,我是真心覺得課堂裏的學生都是傻子。當然,你是第一個落入我視野的,這個稱唿就先給了你。」


    「你是不是看誰都充滿了優越感?覺得別人無非是蠢貨、螻蟻?」姬遠野不滿道。


    「不是我抬槓,每句話都要反駁你……實在是別人對我不夠了解。我才是紐約星地下城裏爬出的死蟲子,我就是那隻螻蟻,也很蠢。」範先春的金眸溫和地注視著姬遠野,「我覺得能讓你失控的因素,僅僅是那詭異的頭疼。在課堂上,我觀察到你的進步非常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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