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天氣,陽光非常的熱毒,水庫裏的水卻有點涼。


    楊坤龍被冷水一泡,似乎清醒了許多,想起剛才的一幕,像電影一樣的畫麵湧現了出來。


    難道是真的,我真的是別人家的兒子?明明我是他們的兒子呀,怎麽一夜之間就冒出來個生父生母?


    從他記事起,就知道父母親視他為寶貝,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


    他從未感覺半點異樣,但無風不起浪,紙總是包不住火的,既然有人檢舉揭發就一定有事,不可能憑空捏造事實。陳書記不是也說調查核實了,那就真的假不了。


    想到這,他的心情無比痛苦:“今後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他心裏不停地問自己:此時此刻,哪裏會有答案。


    他費力地遊過對岸,吃力地爬上了堤壩。要在以前,他可以淌遊對岸幾個來迴不感覺累。今天卻好像全身被誰抽了筋,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力氣。東倒西歪他迴到了家中。


    一棟破舊的土坯房,西邊是寄靠在鄰居王叔屋下,東北是土坯圍的土牆,共兩間。


    前間是客廳,擺著一張木板桌,中間用竹片搭成的隔板,後麵是父母親的臥室,東邊也是竹片一分為二,前麵是他的臥室,後麵是廚房。


    農場原名叫水稻良種場,六〇年建場,是在一個叫苦楝子村的村址上並入進來的,自這選址建農場後,就向外招收了一大批五湖四海來的外來人員。


    因為他家是原住址戶,所以依然住的是自家老祖宗留下來的房子,隻有外地人員才住公房。所以這個農場身份就有點特殊。既不像純農村又不像純農場。


    一排排錯落有序的磚瓦結構房中摻雜著高矮不一,形狀有異的土坯房。


    這時,楊坤龍母親樂調金正好從屋裏出來,看見兒子丟魂落魄,疲憊不堪模樣,身上濕淋淋的,還赤著雙腳,麵色異常。


    她驚訝地睜大雙眼,說話都走了腔調:“崽呀,你……你……!”


    楊坤龍沒有理會,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反手重重地關上了門,並在裏麵插上了門閘。


    任憑母親怎麽哭喊,“崽呀,你這是怎麽的?怎得?出了什麽事……出了什麽事?”他就是沒半點反應。


    母親被嚇得半死,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一雙小足不停地蹦躂著。


    就在她不明事理,手足無措之時,追趕楊坤龍身後而來的王盛華出現在她的眼前。隻見他一手拎著件兒子貫穿的藍布外衣,一手拎著雙鞋來到了她麵前。


    “同年娘,坤龍在裏麵?”


    “哎呀,盛崽,你知道坤龍為啥事?”


    王盛華看了看六十多歲的楊母, 欲言又止,急得她手亂舞,足亂跳,花白的頭發已經開始亂顫。


    王盛華不忍心看著同年娘這模樣。她和自己母親同庚,平時又相投甚好,再加上他和珅龍又如此投緣,親如兄弟,所以王盛華叫楊坤龍母親為“同年娘。”


    “同年娘,別急,別急!”輕輕地把同年娘拉到一邊。前前後後把經過,一五一十地敘述一遍。


    兩行渾濁的眼淚流過了她的臉頰,呆若木雞,半晌都沒有動彈一下。


    她已經沒有了主心骨,早在坤兒15歲那年,丈夫就抱病離去,留下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看著兒子一天天長大成人,她心裏有了很大的安慰。孩子就是她的主心骨,隻要是為了坤兒,她可以不惜自己這條老命。


    在她心裏,好心總會有好報,她的苦日子總快熬到頭了。可聽剛才盛兒這一敘述,她一下子身子冷了半截。


    “難道我頭世做多了惡事,老天就這樣折磨我?”


    這麽多年,相安無事,坤兒待她為親生,她待他為己出;隨著坤兒成長,幾次她想跟坤兒說明真情,可話到嘴邊又忍了迴來。


    她怕一旦事情挑明,她們關係還能如初嗎?畢竟她們沒有絲毫血緣關係,割肉不相粘啊!


    轉而她又想,全廠一百五十來員工,外來員工居多,知道她們底子的人沒有幾個。我好善做人,不去得罪任何人,總也不會有那個吃飽了飯的人去嚼這個口舌吧!


    她就是一天天在自我安慰中忐忑中度過。


    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不想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她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良久,她拉著王盛華的手,心事重重,娓娓道出了心中埋藏了許久的這段往事。


    十八年前,她已經四十多歲,一直都沒開過懷,夫妻倆急呀,常常因此飯茶不思。


    後經一親戚介紹,離他們幾十公裏外一個鄉村,有對夫婦,身邊有5個男孩子,大的十來歲,小的一兩歲,家裏很窮。


    隻因當時口糧是按勞分配,他家有七口人,就男的一個人參加集體勞動掙工分,女的是家庭婦女,家中人多糧少,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孩子們餓得一個個走了形。


    這樣下去有可能一個也活不成,與其餓死不如給他們找個好人家,說不定還能有條活路,生存下來。


    瞌睡碰到枕頭,一個要送,一個要找,一拍即合。楊家老四坤龍就被送到楊建書家。


    來時坤龍已滿周歲,瘦得不成人形,已經會開口說話,但不會走路,麵黃肌瘦,瘦得隻剩下骨頭。


    夫妻倆當時很猶豫,這孩子恐怕難養成。對方夫婦見狀忙哀求道,孩子是餓的,有吃的,好生調理段時間就會轉過來。


    楊建書依然沒動心,打算放棄;女人心軟,決意收養留下。但前提是,不管在什麽情況下,他們不能再相認。


    楊有林夫婦滿口答應,在他們身邊真的很難活下來,以前這樣,還不如忍痛割愛,好在自己身邊不缺兒子。


    就這樣,楊坤龍來到了新家,一個無兄弟無姐妹,孤形單影,孑然一身的新家。


    門外楊母如訴如泣的敘述,門內楊坤龍其實早已豎起耳朵,真真切切地聽到心裏。複雜的心情,無端的頭緒,往事一幕幕重現在眼前。


    記得自己能扶著牆走路時,父親楊建書眼睛都笑眯成條縫,不管到哪玩,都是抱著他一起前往,父親喜歡打牌,就抱著他坐在他懷裏。


    等到他上學讀書後,父親依然早晚都會親昵地撫摸他的頭,眯縫著眼笑容滿麵地衝他笑。


    父親既和藹慈祥,又嚴肅認真。八歲那年就教他練武功,蹲馬步;稍有懶散,父親就會板起個臉,抽出插在牆頭的雞毛撣子打他的屁股。


    每當每這時,母親會埋怨父親;父親瞪圓著眼衝母親道:“婦道人家,你懂什麽!吃得苦中苦,方能人上人。”


    “孩子自小身體這麽弱,長大了弱不禁風,有什麽用。”每當這時,母親就會默不作聲,迴頭往灶爐裏煨上兩個雞蛋,給她的寶貝兒子補養補養身子。


    冬去春來,年複一年,隨著他的長大,父親的身體開始發生裂變,得了肺氣腫,每況愈下,在他15歲那年離開了人世。


    那年他正初中二年級,看著母親瘦弱的身子,為了供養他繼續讀書,拖著一雙纏裹過的小足,和男勞力一樣參加田裏的勞動。


    每當這時,他會心酸地告誡自己,“別讓母親吃這麽多的苦,我要減輕她的負擔,不讀書了,迴來參加勞動,養活自己。”


    他把這想法告訴了母親,母親很生氣:“砸鍋賣鐵,我也要供你讀書,讀到你沒有了書讀為止。不讀書,哪來的出息!”


    生娘擱一邊,養娘大似天。楊坤龍終於想明白了。老天爺既然把他的命運如此安排,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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