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封信我沒能送迴梁家。”梁維新低沉的聲音迴響在小陽台,“他們都因為鄉下鬧土匪搬走了。這件事我想梁振華也不知道。梁家的人對梁振華不再從醫的做法很有意見。


    他的大哥曾上康城勸導責罵過他。我迴鄉見梁家的老宅無人,就打算返迴康城。但我在路上聽到人說康城鬧革命了,到處都在殺人,到處都是血。


    不知怎的,我又迴到了老宅,決定按照梁振華的吩咐,在宅子裏等他叫我迴去……”


    崔柯聽了,冷哼一聲:“別說了。你都是一個鬼了,怎麽還那麽怕死。你不就是因為害怕,不敢迴康城了嗎?”


    冷冽的話像一把刀紮在了梁維新的心上,他站直的身體又慢慢彎下去,直到蹲在了地上,像一塊大石。


    “崔柯,你懂什麽。我經曆過多少朝代更迭,你生活在現代,根本不能想象那些場景有多可怕。你看過人是怎麽活活餓死的嗎?他們死前跟你想的不一樣,一點都不骨瘦如柴,他們發脹!


    你見過小孩的腿泡在熱水裏被煮熟了,圍在四周的人卻是在流口水……一家人,男的被刺死,女的被當……不隻是血,還有隨處滾落的人頭,屍塊。


    那些慘死的人會化成疫鬼,我不止見到死人,還會被各種惡鬼奴役。陰陽大亂,我比活人的境遇還悲慘。我是生身活鬼,既是人又是鬼。我當然怕了,我害怕極了……”


    崔柯對這些事全是一知半解,麵對梁維新當下描述中的場景,她實在難以想象,但也知道自己剛說的話是多麽刻薄。


    她僵立在原地,喏喏不敢說話。


    尷尬的氣氛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能化解。既然在圖書館找不到線索,崔柯也想不到什麽方法。她特意早起避開梁維新,自己跑去了市裏。


    梁維新起床後,見到客廳中的字條,也鬆了口氣。


    交淺言深,說多錯多,他也不懂自己,為什麽要在昨晚將自己隱藏在內心的恐懼,告訴崔柯。崔柯對他而言,還隻是個小孩。


    崔柯去到市中心,原本是打算通過沈教授的指點,再去跑一些地方的找找線索,以彌補昨天她對梁維新的傷害。


    但她一進市中心,就被中心廣場的遊樂園廣告帶偏了。


    崔柯長那麽大還沒去過遊樂園呢。她在電視上,網上看見過許多次的遊樂園場景,也曾希冀阿奶帶她去玩一次。可呂翠竹沒空注意崔柯的小孩心思,也常常不在家。


    一來二去,崔柯直到成年也沒能達成童年心願。中心廣場的led屏幕上的廣告裏,畫麵上的每個人都笑得那麽開心,天空似乎都在冒著幸福的粉色泡泡。


    崔柯不由自主地打開手機,查詢起遊樂場的位置。遊樂場距離市中心不遠,坐地鐵也就五站。她的思緒飄向了向往已久的遊樂場,將梁振華的事拋之腦後。


    梁維新沒法閑下來,他去了出租房附近的超市購買了清掃用品,用整整一上午的時間將勉強能住的出租房,硬是裏裏外外清潔了個幹淨。


    下午,他一人閑坐在格外潔淨的房子裏,心緒煩亂。


    等他從一團亂麻的情緒中清醒時,他已走到了同清樓的門口。門口的阿姐一聲,“後生仔,又來吃茶點?”讓梁維新徘徊在門邊的腳,踏上了同清樓大堂的瓷磚。


    照舊是前天的幾道點心,一個人吃沒必要再額外點菜。等點心都送上桌麵,梁維新舉筷懸在半空,卻不知該夾哪塊點心。


    “維新,腸粉要趁熱吃,涼了味道就差了。”梁振華第一次帶梁維新來同清樓時,對他說的第一句就是這個。


    梁維新的上一任雇主,到達康城的第一天就死於港口暴亂的流彈。雇主是小氣苛刻的人,來康城是為了出人頭地,發大財做洋人生意,最好在這裏再買個老婆。南蠻女人,比他老家的女人便宜。


    雇主還聽說這裏的女人不上學,不會像他的未婚妻,上了幾天學就要悔婚。梁維新在雇主死前,找到了自己的賣身契,許諾會送雇主迴鄉安葬,讓將將剩一口氣的雇主答應還他自由之身。


    等找到運輸隊答應托送棺材返鄉,雇主身上的錢財也花光了。梁維新在暴亂後的康城,找不到工作。人心惶惶的時局,誰也不願雇傭孤身一人的外鄉人。


    他忍饑挨餓,躲躲藏藏地在大街上睡了一整個月。暴亂後死去的鬼魂遊蕩在城內,時不時有化為厲鬼惡鬼的找他麻煩。就在他無望之際,梁振華決定聘用他。


    梁振華得知他幾天未吃過飯時,就將他帶來了同清樓。進門時,門口的茶博士還攔下了他。梁振華落座後,他自然站立在梁振華身旁後側。梁振華卻微笑讓他坐下。


    也是這頓飯,梁維新成了他名字。將近千年的時間,梁維新已漸漸不再記得自己也曾是人上人的官員,他已習慣動則下跪,揣摩主家心態,盡力伺候。


    “後生仔,腸粉要趁熱吃,涼了味道就差了。”一道中年男性的雄厚的聲音,將梁維新的意識從記憶長河中打撈起來。


    他笑笑,筷子夾起一塊腸粉,小口小口地吃。


    一位阿奶拄著拐杖,身形搖晃地從桌前慢慢走過。


    她皺巴巴的左手用力撐起頗不靈活的腿腳,眼皮鬆弛下垂隻露出一部分狹窄的眼球。她漫不經心的視線落在了梁維新的臉龐上。


    她費勁地停下腳步,全身的重量全依靠那根細細的金屬材質的拐杖,“阿權,他像不像照片裏的那個年輕人?”


    被叫作阿權的中年男人,正是剛剛提醒梁維新的那道男聲的來源。包有權轉身扶住老人的手臂,熟練的動作表明他們之間的親昵,“叔婆,你說什麽喔。”


    阿奶不耐煩地將自己手臂從男人手中抽出,“一次中風,還能走。你不要每次都把我當做要死的。”她顫巍巍地舉起手指,虛空中點點梁維新的側臉。


    “你家的老照片啊。前幾年,有電視台過來拍,你不是在店裏擺了一麵牆的照片。你看他像不像?”包有權茫然地看向叔婆,又去看看年輕人,他全然不明白叔婆在說什麽。


    阿奶的手掌用力打在包有權的身上,“你曾祖留下的照片!其中一張有兩個人,坐在店裏喝早茶,一個穿西裝,一個大辮子。大辮子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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