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沈雲景,此刻仍是二十年前,在廊上與他初遇之時,那襲罪臣之身的青色衣衫。


    他赤裸著雙足,摻雜了縷縷白發的青絲,用了「蓮花心音」一絲不苟挽在腦後。如同神仙,又恰似一縷幽魂般,出現在沐淩風麵前,冷冷盯著他。


    那雙總是明艷活潑的眸子,透出前所未有的刺骨清寒。隻聽沈雲景一字一句,聲音雖不大,卻穿透了腥風血雨中的一切嘈雜,宛如利劍一般刺穿了沐淩風的心扉,


    「我不是死了嗎?對嗎?」


    第85章 沈爹爹又大著肚子複活了?


    沈雲景的眼眸,一如二十年前清澈動人,又多了些許歲月的沉澱。這一身當年初遇的衣著,雖鼓鼓囊囊已遮掩不住沈雲景七個月的身孕,還是令沐淩風目不轉睛地凝望著他。


    許是迴憶起了許多往事,他血紅的眼眸泛起了點點淚光。


    沈雲景:「你很失望?」


    「我沒有!」狠狠搖著頭,沐淩風心懷複雜,「我當然希望你長命百歲……長長久久陪著我!」


    「陪著我」三個字一出口,他心中壓抑已久的酸楚再也按捺不住,淚水如泉湧般決堤而出。


    二十年來,自己從一個單純的小王爺,逐漸心機深沉、狠毒。他學會了結黨營私、縱容貪墨,欺壓百姓、陷害忠良,乃至今日掀起滔天戰禍。他為的,不過就是沈雲景能如二十年前一樣,摸著自己的頭,再親昵地換一聲「小風子」啊!


    可直到今日,他倆之間還是隔著深深的鴻溝。那不是沐淩軒,不是簡單的愛人、皇權、地位就可以說清楚的隔閡!


    淚水漣漣,沐淩風顫動著雙唇,終於在二十年後第一次表白了自己的心意,


    「雲景哥哥,我愛你……」


    「不。」沈雲景道,「你隻愛你自己。」


    「你胡說!」仿佛受盡了委屈,沐淩風瞪圓了眼,「我為了你,可以放棄唾手可奪的帝位,可以放棄陛下對我的手足之情。我甚至丟掉了良心,把自己變成曾經最討厭的奸臣權宦……我隻是為了有一天能坐上這帝位,讓你真正做了宇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人,和你名正言順地千古相隨啊!」


    「二十年前,我爹確實投降了北疆異族,致使七萬沈家軍屍骨無歸。」沈雲景輕笑一聲,「我哥哥還成了戎然王的禁臠,否則哪有惜年——皇上是為了顧全大局,才一直沒有給我名分。」


    「直到今日,你還在為他說話!」沐淩風突然異常氣憤。


    他抬手抖抖指向,那個仍端坐在高高的皇攆中、睥睨一切的宇凰帝王,「他的心中,隻有江山,從來沒有把你放在之上。所有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你為何——」


    「可他的心裏,我在他自己之上,這就夠了!」突然怒目圓睜,沈雲景大聲道,「五年前,我在北疆中了瘴氣昏迷。是誰趁機威逼他從此不問政事,深鎖深宮煉丹求道,紅綾才會每月給太醫院解藥續我的命。你們還要逼迫他每月飲毒,從此拿不得刀劍,性情更加暴虐不定——他能熬到今日不死,隻是為了等我醒來,再見我一麵!


    沈雲景繼續怒道,「而當初,正是你在北疆收買嚮導,指引我領軍誤入瘴氣之地。你為的就是威脅陛下、把持操縱朝政!」


    二人的對話,清清楚楚傳到皇攆這邊。沐淩軒仍是闔眼養神、巍然不動。他手邊的阿九,卻突然覺得毛骨悚然。


    偷瞥一眼沐淩軒不怒而威的側顏,他下意識朝外挪了挪身子。


    「不可能……」沐淩風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我怎麽會希望你昏迷五年,不能和你說上一句話……若有可能換你醒來,我寧願自己去死!」


    不屑地冷笑一聲,沈雲景道,「那就要問問你的知己,紅綾了。」


    然而,他永遠不可能知道沈雲景所言,是否為真了!


    仰頭大笑三聲,沐淩風突然從懷中掏出一個沾滿血汙的包裹,


    「他說唯有這麽做,才能破除君竹鎮伏『鬼讖』的黃符……可憐他到死,我都信他……可他拚上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性命來幫我,又圖的是個什麽?!」


    那包裹被沐淩風拋在地上散開,露出一顆烏發蓬亂、臉色灰白的腦袋來。


    竟然是紅綾!


    紅綾為什麽這麽做,沐淩風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是因為紅綾一直癡戀自己而不得!


    隻是沐淩風不願去想、不願承認罷了!


    瞥一眼紅綾雙目僅閉、美艷尚存的臉眸,沈雲景側過臉來閉上眼,心中升騰起一絲不忍。


    盯著沈雲景的側顏,沐淩風「恍然大悟」般狂吼,「你騙了我?!你在利用我!


    「可那又如何……我不會輸!」旋即,他笑得更加瘋癲,「紅綾用自己的血引來八方鬼讖,撒豆成兵,封鎖京城。我還有七大營三萬精兵……沈雲景,你終將還是我的人!」


    他一邊狂笑著,突然拾起劍,伸手來拉扯沈雲景,「就算我死了……我再也不會放過你、放過這個機會……雲景哥哥,我們一起去死!來世,我們不要再碰這皇宮、不要再生在帝王家!」


    隻是他的手剛要觸碰到沈雲景,突然戛然而止。


    沐淩風,這位威風凜凜、武藝高強的小王爺,驀然瞪大了眼眸,一臉痛苦地捂住脖頸,緩緩倒下了身子。


    他的頸上,鮮血噴湧而出,濺滿了滾在一旁的紅綾灰白的臉頰,亦濺滿了沈雲景的青色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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