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算明白他是來做什麽的了。


    他居高臨下,我從帳中伸出手腕,輕輕扯了扯他還未離去的衣角,帶著笑意有意詢問:「跟我說一次『好好養病,乖乖吃藥』,就這麽難嗎?」


    祝英台是來醫舍換藥時得知我染了風寒,而馬文才則是在飯堂,聽到了大姐姐向蘇大娘討要冰糖的一段對話,才知曉我生了病。他這人一貫別扭,還好我有足夠的耐心和細心,七繞八繞總算解出他那亂七八糟的謎題。


    「你別以為我是在關心你!」


    馬文才的手向後一背,身子也微微側向外間,可到底沒有斷開我的牽扯。他沉聲,似是為我猜中他心思而惱怒,但其中又帶著些連他自己都道不明的情緒,因而話語總是顯露些糾結。


    「我隻是不想欠你人情。雖然你多管閑事在祝英台麵前說了話,但勉強算是幫了我的忙。本少爺愛憎分明,可以應承你一個條件,你隨時向我討要。」


    我氣悶地縮迴手,捲起被子麵向床內,賭氣不再看他。馬文才在我床邊又站了好一會兒,末了,我耳邊傳來衣袖揮落的窸窣聲,他十分輕地嘆了口氣,轉身就是離去。


    這一口氣出了,我的氣也就消了。我悄悄轉過身子再看馬文才,他的身影在青紗的掩映下更顯迷離,一別於昨日的意氣。我的心口像是被什麽哽住,不住發悶。終於在他踏出門檻前,我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那傷了祝英台的人,怕是有意要嫁禍與你,你小心一些好。」


    馬文才腳步一頓,嗤笑一聲,側頭迴應:「這事我已經解決了,你隻管好好養病,別想太多。」


    後來我才知道他所謂的「解決」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原來那晚,盜了馬文才弓箭,躲在暗處算計祝英台的人是王藍田。很難說當時他想射的到底是我二姐姐還是祝英台,但無論是哪一個,栽贓到馬文才身上都能給他帶來一場不小的麻煩。


    王藍田的上位之心可見一斑,而馬文才,在得知祝英台中箭一事後,迴憶起前一晚王藍田的鬼祟和自己箭囊中少掉的一支箭,即刻便釐清了事情經過。他雖然討厭祝英台處處與他作對,可到底也沒有傷人性命的心。他現在所做的,最多也不過是在膳食中放放碎瓦、拆壞他的桌椅這一類惡作劇。


    這樣的行徑在馬文才看來無傷大雅,可對於護犢子又性子直爽的二姐姐來說,已經夠令人惱火憎惡。當時,她看著地上碎成了七八塊的桌椅,怒氣衝天,劈頭蓋臉對著馬文才就是一陣數落:「又是你們搗的鬼是不是?馬文才,你別太過分了!昨晚的事,要不是悠兒為你做了擔保,我現在就拉你去見我爹!」


    馬文才當場沒有反駁,二姐姐說他那時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相當不好,最後一言不發地就離了講堂。我想他應當是憤而離席。因為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就迴房中取了弓箭,站在高台之上俯射停於球場的王藍田,報那一箭之仇。


    這結果,我不用想也清楚了。


    王藍田多行不義,自食其果,我並不可憐他。而馬文才,他的處理方式雖說出乎了我的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兩位姐姐都表示難以贊同這樣的做法,我不想作答,因而不置可否,隻轉了話題說那晚是約著馬文才再次勸說他向謝先生道歉。謝先生也確實原諒了馬文才,這樣一來,所有的環都被扣了起來,兩位姐姐心中不再有疑惑,輕易也就放過了這件事。


    我這一病,在房裏又待了兩三天,轉好之後才去叔父的書房迴答下山前他給我留的問題。摺扇背書「清風明月」,我在正麵勾畫了流水人家。


    我的畫作用色向來慎重,叔父一見我此次隻有一輪朗日用了紅,其餘皆盡灰黑,不免驚奇。


    我指了指流水與人家之間的破籬笆與漁網,坐直身子感慨:「清風明月屬閑人,柴米油鹽難底層。我此迴順流而下,賞了山河,也見了愁苦。落筆時,那河邊搖晃的漁船,岸上孤憐的母女總浮現在我眼前,所以我畫了她們,畫了她們的家。」


    叔父見我蹙眉,在一片墨色上虛虛畫了個圈,繼續詢問:「那這用色是表示生活灰暗?」


    「是,也不全是。」我糾結地低下頭,「叔父,這一片還是我的無能為力。我隻能對未來心存希望,可我也知道我無力改變現狀。」


    「那你可想改變?」


    「悠兒不過滄海一粟。」


    我答完噤聲,叔父聞言也隨我一同沉默。我沒有試圖去猜測他的想法,隻是低頭看著自己垂在膝前的絲帶。叔父最終淺淺嘆氣,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而道之:「你有這一輪紅日在已經很好,我希望它永遠留存。」


    他這時候委實與我父親有些相像。


    我看著他從箱中取了那把「遲日江山」,連忙垂眸施禮,麵帶愧色而不敢接。我心憂民,源於見之,良善而感,實難掛念。今世文人趨避世,天下之大,我也隻望寄之一隅,安穩度日。今日我們論及幹坤,那麽這江山,我萬萬不該領。


    叔父沒有堅持,隻是換了一本《墨子》贈我。父親偏愛老莊,叔父授我孔孟,如今他予我此書,欲由我自行體會。墨家學說我也略知一二,隻是因其部分觀點與我相悖,當初撂開之後就未曾再深讀。此次叔父有所提點,我也決定放開先前的偏見,從頭仔細讀起。


    墨子推崇「兼愛」,強調無差別的博愛,勸愛而禁惡。我一直覺得他的理論太過於理想化,先不說大環境裏的國家製度、社會風氣,就單單是個人而言,至少在遇見梁山伯之前,我完全不相信世上會再有這樣的人存在。但那梁山伯,他是否又能真正做到兼而愛之?我尚且存疑,且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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