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雜役明顯怕到了極點,麵前全是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他被深夜抓來,怎能不怕,嘴唇和舌頭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驚恐之下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嚨好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住般。


    麵對這樣的迴答,顧戎站了起來,他微微低頭看向雜役顫抖的背,緩和語氣。


    「仔細說。」


    「小的好好說…好好說。」


    本以為死到臨頭的雜役喘著氣:「那夜管家讓我用蓆子卷了那個人,拉出城外扔了,我去趕了驢車,好不容易出了城到了那裏,人也放好了,我就看見了暗衛大人…小的實在不知道那是哪位,大人讓我閉上嘴滾迴去,我就駕車打算迴去,結果車輪裂了,我就拉著車到路邊去修,結果…結果我…」


    孫銘受不了眼前說話磕磕絆絆的雜役,低喝道:「快說!」


    「我看見了沈大人!」雜役受驚般叩首,聲音也大起來,「就是王爺找來救治郡主的神醫,我看見了他!」


    初三是受他所託前去安葬沈春台。


    沈梅枝在那裏做什麽?


    「你還看見了什麽?」


    顧戎問道,他已然不耐煩,方才短暫的溫和已經消失,雜役瑟瑟發抖的背影讓他想起沈春台,除此之外,他心底的血氣根本難以壓抑。


    雜役伏得更低,簡直要趴在地上一般。


    「暗衛大人看見沈大人就離開了,沈大人他…他把那個人的身體帶走了!」


    果然。


    沈梅枝。


    顧戎瞭然地笑起來,他想起那夜沈梅枝與他的長談,沈梅枝不加掩飾的妒恨,月色下的囑託,以及他不合常理的善心,這些所有都指向一個答案,一個他早就應該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個江湖騙子帶走了沈春台。


    「身體都不放過,真是畜生。」


    孫銘在一邊罵道,他命人帶走雜役,在顧戎身側站定:「將軍,現下…」


    「傳信。」


    孫銘的話被顧戎的低語打斷,他的將軍幾乎是立刻就轉身向著山下走去,腳步匆匆,緊握彎刀。


    「現在就傳信,抽調一半人手。」


    孫銘快步上前:「將軍,醫仙穀地處神秘,我們尚且不知。」


    顧戎腳步不停,他看向北方,冷笑道:「那也給沈月霆傳一封信,告訴他,安葬弟弟的機會來了。」


    顧戎猜得不錯,收到信件的沈月霆立刻動作起來,無數北國密探傾巢而出,深入江湖搜尋消息。沈月霆防備著顧戎,所有消息都由密探快馬送迴,但縱然如此還是招架不住平城軍的偷襲,顧戎出身暗衛,平城軍受他指揮訓練,一手伏擊玩得爐火純青。


    一個月後,醫仙穀的地址還未送達盛城,就已經被呈上了顧戎的桌上。


    平城私兵已經在沿海集結等候,不光是沈月霆的暗探在動作,顧戎的部下也在第三天就報告了醫仙穀地處東海的消息,再確認消息屬實後,顧戎率兵千裏奔襲,駐紮等待。


    「原來在這裏啊。」


    顧戎站起身來,孫銘為他披掛,大營外的兵士們整裝待發,他們的主帥有著一雙濃眉長眼,看向醫仙穀的視線陰騭中帶著憤怒。


    與此同時的醫仙穀裏並不太平,師父下山雲遊,大師兄出門採藥,偏偏就在這時,小師弟沈靖的病發了。


    沒人知道他究竟為何突然如此嚴重,穀瑛來到前廳搬救兵的時候滿手臂都是淋漓的血,眾人趕到之時,沈靖正趴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嘔血,榻邊已經無處下腳,滿屋瀰漫著刺鼻的腥氣,沈靖如破風箱般艱難的喘息迴蕩在屋內,隱隱帶上一絲哭腔。


    沈靖慘白的手指用力抓著木榻的邊緣,他大口地唿吸著,咳嗽夾在其中引起他更強烈地嘔吐,他本就沒有血色的嘴唇愈發青紫,穀瑛但是看著,就覺得沈靖的瞳孔開始渙散,趴在榻邊的後背起伏也開始慢慢變弱,逐漸就沒有了力氣。


    穀恩心率先上前把脈,沈靖的脈象混亂微弱,嶙峋的腕骨抓在手裏冰冷粘膩,讓人忍不住顫抖。


    「急氣攻心,驚厥恐厭,」穀恩心一字一頓,他看向身邊的沈靖,「你怎麽了?」


    不大的屋裏被沾滿,穀瑛察覺到了在這樣鬧嚷的環境下沈靖愈發不適的臉色,她將除了穀恩心外所有師兄弟都推出門。直到門被關上,穀瑛才在沈靖的榻前蹲下。


    沈靖咳嗽漸緩,他被穀恩心扶著倚在床頭,明顯這樣的姿勢並不能給他安全感,但脫力讓他無力再動,他合上眼,眼瞼卻輕微地顫抖著,聲線微弱,斷斷續續。


    「我夢見了…過去的事。」


    穀瑛不言,隻上前用力握住沈靖放在被子上的手,她意識到這些可能是師父與大師兄屢屢提及的往事,那些沈靖避之不及的迴憶。


    大師兄離開前留好了方子,有人熬好了來叩門,穀瑛接過碗端過去,沈靖喝藥是很乖的,一海碗黑不見底的藥不間斷就能喝完。喝完藥後沈靖躺了迴去,他依舊低喘著,視線卻落在了別處。


    穀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她認得這個,大師兄從金陵府帶迴來的官窯白瓷,秀氣的瓷瓶孤零零地放在圓桌上,是這間裏唯一的裝飾。


    穀瑛曾以為沈靖是偏愛這個瓷瓶,才將其放在屋裏最顯眼的位置,一抬眼就能看見。


    但當她瞥見沈靖的視線時,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心底生出。沈靖平靜地倚再床頭,碎發垂下,零碎地擋住他的額頭與眼瞼,他側臉,注視著瓷瓶的視線如一潭死水,他好像在迴憶什麽,又好似單純隻是欣賞這個白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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