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直到那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林中,穀瑛都沒有聽見沈靖說過一句話,他似乎被抽幹了表達的欲望,無論什麽人對他做什麽事,他都隻會沉默,然後接受。


    穀恩心這頭也陷入了窘迫,從後山到師父那裏並不遠,至少他平時溜溜達達地一會兒就到,但沈靖卻不行。穀恩心看出了沈靖左腿腿骨的毛病,還有後腰上的大片暗色,那都是重傷留下的痕跡,這些讓他走起路來踉踉蹌蹌,甚至會向前栽倒。


    大師兄究竟是從哪兒請來這麽個祖宗,穀恩心在心底嘟囔,他並不是嫌棄誰,但自小長在醫仙穀裏的他從沒見過這麽孱弱的人,明明就這麽幾步,卻走得好像馬上就要斷氣。


    沈靖始終低著頭,他似乎感受到了身邊人的不耐煩,左手用力地握著右手的手腕,他用力地想要走快一點,卻在下一秒被橫出的樹枝絆倒,整個摔進草中。


    穀恩心忙扔下傘彎腰去拉他,卻在碰到沈靖的肩膀時感受到他驚恐的瑟縮,沈靖似乎想要自己站起來卻又沒有力氣,在被穀恩心從背後攙起時,穀恩心窺見了他眼底的難堪和恐懼。


    後麵的半程路裏穀恩心沒有催,一直到他目送著沈靖走進師父的院子,才轉身向關著大師兄的廂房走去。


    明亮的院落裏,正東向的廂房門敞開著,身著米黃色道衣的玄和散人站在堂屋中,桌上的竹盤裏盛著各類草藥,玄和單手握書,凝視著被陽光覆蓋的藥草。


    看見從門口走進的人時,玄和停了下來,他放下書本,細細地打量著這個弟子無論如何也要帶進來的人。


    這個叫沈靖的孩子拘謹又怯懦,幾乎是背靠大門站著,像做錯事的孩子,玄和以為他會問些什麽,但長久的沉默過去,沈靖就安安靜靜地站著。


    「過來,抬起頭。」玄和散人收迴視線,捏起桌上的一棵石斛,摩挲著表麵的紋路。


    弟子的信裏寫了這孩子的現狀,玄和在與沈靖對視後確定了信裏所言不假。沈靖的眼裏看不見任何正常人的清明,唯見散開的混沌。


    迴想起沈梅枝決絕的樣子,玄和隱晦地嘆氣,他喚來弟子將沈靖帶入院裏的西廂房,一個並不大的屋子,已經鋪好了床鋪。玄和散人站在門口,西落的日光被他的身影擋住,更顯得屋內昏暗。


    「從今日起你便住在這裏,梅枝執意救你,我不會阻攔,但沒有我的允許你們不許私自相見,」玄和顧慮著弟子,語氣微微顯出冰冷,「每日早晨有人帶你去後山調養,莫要生事。」


    語罷,玄和散人轉身離去,他並不在意沈靖如何,如若不是沈梅枝執拗,避世多年的醫仙穀根本不會願意收下這麽一個身世複雜的人。


    沈春台站在空蕩蕩的廂房裏,站了很久,他似乎在思考,又像是下意識開始放空來逃避現實。


    他摘下肩頭的外套,陌生人的氣味讓他難受,日頭隱入山後,屋內隻剩一縷微弱的日光從門內透進來,落在床上,他看了看整齊的床鋪,有些遲緩地順著夕陽向下看去,最後一抹陽光就落在他腳下的磚塊上。


    沉寂的屋內,沈春台慢慢坐在了地上,即使屋門打開,即使再沒有人阻攔他,他依舊選擇坐在原地,曬著那一縷逐漸消失的日光。直到屋內徹底陷入黑暗。


    沈春台似乎覺得有些不安,他蜷縮雙腿,抱緊自己的肩膀。他凝神聽著周圍的環境,在確定沒有危險後,他一點點抬起頭,看向房梁的方向。


    那裏有人嗎,沈春台不知道。


    但是光是看著,就覺得安心,好像也沒不會有人會欺負他了。


    第43章 何為飛升


    沈梅枝在被關了一個多月後放了出來,作為照顧多名師弟師妹的大弟子,沈梅枝甫一出來便被團團圍住。當沈梅枝尋找沈靖的下落時,穀瑛率先舉手。


    「他被師父叫走了!」


    「然後再也沒出來過!」穀瑛補充道。


    沈梅枝點頭,這些穀恩心早早便告訴了他。在不著痕跡地攆走師弟師妹們後,沈梅枝徑直走向師父的院落,叩響緊閉的大門,沈梅枝自持,從沒像今天這般將師父的門叩得邦邦響過。


    玄和散人開門的時候臉色並不好看,但麵前站著的是自己最為疼愛的大弟子,玄和忍下這口氣,拂袖迴屋。


    沈梅枝清楚師父的脾氣,四處尋找後在西廂房找到了沈春台,他被緊閉時並不十分著急,他清楚師父的醫術有多高明,也清楚在醫仙穀的沈春台是安全的。他踏進房門的時候,沈春台抱著膝蓋坐在腳踏邊,正小雞啄米般點著頭打瞌睡。


    聽見腳步聲的他被驚醒,與走進來的沈梅枝對上視線。


    說不緊張是假的,幾個月來一直被錯認為那個暗衛,沈梅枝早已習慣了沈春台的依賴,他不清楚這一個月多來師父將沈春台治到了什麽程度,心底不免惴惴。


    但既然將人帶了迴來,沈梅枝便不會那麽容易罷休。


    困境愛情,換做是誰都是一樣的。


    他緩步走至沈春台身前,看著他長了一些肉的臉,心下稍稍安定。沈春台穿著一件鵝黃色的襖子,明明已經入夏,玄和還是給他穿了夾衫和短襖以保暖。沈春台眼底的血絲已經全部褪去,那雙湖水般清澈的眸子重新煥發生機。


    沈梅枝上上下下打量著坐在自己麵前的人兒,迴想起那天為了騙過定北王,以不吉利為託詞讓定北王將人捲起來扔進亂葬崗。誰承想定北王的一個暗衛夜中前來找人,被穀恩心發現後便直接報給了穆淮,沈梅枝帶人將沈春台從潮濕腥臭的地界帶上馬車,由此一路向東,匆匆迴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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