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台,你會不會怪我無用,怪我冒進,怪我沒能保護好你。


    怪我給你希望又讓你目睹穆淮的殘忍,怪我承諾帶你迴家卻又害你被采體,怪我明明答應你一起,卻又不辭而別,西上大漠。


    我短暫地合眼,大漠的風捲起身後的火龍沖天而起,焦糊枯木的氣息再空氣中漾開,身邊是紛雜的馬蹄和部下的私語,在這種環境中,我聞見了一絲冰冷的血氣。


    我好像迴到了那個清晨,稀薄的陽光鋪在紅木床架上,映入他的眸底,他遠遠地看著我,大年初一的早晨,那麽冷,冷到我蜷曲手指都做不到。


    胸口被掏空般一陣一陣下墜,我合眼又睜開,看向前方。


    「就是他們?」


    我迴頭看向洞穴上方猙獰的木牌匾和吊橋兩側的瞭望塔,副官將雙生蓮收進懷裏,大仇得報般點頭。


    「自我們來到這裏,這洞的流匪仗著自己是本地人氏,沒少欺負我們!」


    我接過手下遞過來的火把,站在隊伍最後目睹著所有人都過橋後,將火把扔進大殿,桐油淋滿了這座還算巍峨駭人的流匪窩點,這裏雖大,卻不和我的胃口。


    背後燃起熊熊的烈火,我感受著沖天的火氣和灼熱,翻身上馬,隨行皆縱馬跟上,此行我們繳獲眾多,光馬匹便有二百四十三匹,足夠一半人配馬上鞍。


    「東西都送迴去了?」


    我接過副官遞來的刀,用指腹試著,山上的大火還未熄滅,所有人都等在山下,遠處傳來響亮的馬蹄,他們臉上布滿了津津的汗水,眼底卻明亮異常,身後等待的人陸續上馬,隊長們逐漸策馬在我身邊圍成一圈。


    「我本想著,不可輕敵,」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在安靜的風中迴響,所有人都看著我,我拔刀,刀尖向上,看向遠處的枯黃的地平線,「但匪寇如此,弟兄們今日便辛苦些。」


    「那地方住著不舒服,今日便實實在在換個城住吧。」


    我聽見鼎沸的人聲和他們激烈的歡唿,喝馬聲和抽刀出鞘聲夾雜在一起,不斷有小隊掠過我奔向西北方,接連有人喚來自己的鷹,黑鷹雙翅展開在空中盤旋,大有遮天蔽日之態。


    西北向有一座城,名平,本是南朝疆域,後來被北國先搶後焚,南朝北國幾經搶奪,平城早已荒廢,變成了一些匪幫的窩點。


    那些流匪住得,我的手下怎麽就住不得。


    找藥的過程比我想得要順利多,此刻兩株藥都已經到手,按照道理,我應該迴府複命了。


    想到這裏,一聲仿佛不屬於自己的嗤笑從心底發出,厲風吹過耳畔如刀刮,我目睹著手下有秩序地開始火燒平城,砍斷吊橋繩索,將意圖逃出的流匪一個個砍殺,我勒馬立於隊伍最後,搭弓抬手,將城牆之上的將領一箭射下。


    伴隨著吊橋被放下的轟鳴和部下興奮的歡唿聲,我閉上眼,感受著地麵的暗震,看向京城的方向。


    沈春台,喜歡是沒有錯的。


    有人覺得錯,我會用我的刀,我的箭,我的雙手告訴他。


    沒有錯。


    第32章 沈梅枝(上)


    關於嗓舌的采體完成後,我迴了一趟醫仙穀,與師父商量後續的計劃,采體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按照師父原本的安排,他根本不可能活到半年。


    我迴到定北王府時是一個初春的清晨,初三將我帶到主院,在院門前,這名暗衛隱入暗中,我提著箱子站在院門口。


    我再一次看見了他,那個我曾經動了憐憫之心想要送走的采體,我甚至瞞著師父動用了自己的聯絡網,那天我站在屋外,看著他臉色蒼白地躺在榻上,那名暗衛單膝跪在他身邊時,我覺得穆淮實在殘忍,給了那個暗衛一條路,他們沒能逃出去,新年夜裏,我將他摁在床上時,他咬著牙不停哭,眼淚從眼角一滴滴洇進被子裏,但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想他是在顧忌外麵的暗衛,我抽出繩子捆他的手時他反手虛虛抓住我的指頭,他的掌心冰涼,我看見了他手背上清晰的脈絡和嶙峋的腕骨,我沒有再抬頭,隻是更加用力地將他的雙臂捆在一起。


    他們沒能逃出去,那或許就是上天註定吧。


    我站在主院門口,他抱著膝蓋坐在門口,半抬著頭,眼睛虛虛閉著,睫毛上掛滿雨水,滿臉都濕漉漉的,我叫了他一聲,他迷迷濛蒙地睜開眼向我看過來。我走過去,將箱子放在身邊,在他麵前蹲下,我看見他嘴裏唿出一團淡淡的白氣,像是一團郊外的炊煙,一眨眼就隨風散了。


    沈春台的臉白得透出血色,鼻尖和下巴都垂著雨滴,他看見我停在麵前,向裏瑟縮,用力抱緊自己的膝蓋,他瘦得出奇,明明是長身體的年紀,去年年前給他還算合身的衣服,幾個月過去卻硬生生大出了一大截,他原本低著頭,見我不動,於是眼睛一點點向上看,窺見是我,像是呆住了,我看見他原本玻璃珠一樣靈巧清澈的眸子蒙了一層霧,沒有亮光,仿佛一塊碳。


    他一張嘴,又吐出一團白氣,他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了雨裏,即使我將傘向他傾斜,暫時幫他擋住了冰冷的春雨,他的眸底還是濕淋淋的,我看著他一點點伸出手,被雨水泡出一條條細紋的指腹輕輕搭上我的手腕。


    我迴醫仙穀的這些日子,沒有初七的若有若無的庇護,我刻意不去想他這段時間的生活,我離他這樣近,卻還是聽不見他的唿吸,方才替我拿行李的小廝說了幾句沈春台的近況,他說王爺還是討厭他,不開心了就將他扔進水牢,扔進水牢便沒有飯吃,於是每次出來都會向著定北王搖尾祈盼,祈求一碗冰冷的藜麥泡水,我還記得那小廝陳述這些時眉梢裏的輕蔑和譏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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