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北國斥候,接到屠村的命令,身為先遣殺掉一名會出聲的孩童,沒有錯。


    那我作為南朝定北王的家奴,手刃入侵邊境的敵軍,我也無罪。


    一陣風輕輕吹過密林,我翻轉手腕,將彎刀從那名斥候的胸膛中用力拔出,似乎沒想到我與他的交手僅連個唿吸,斥候的臉上寫滿了驚愕,我欲轉身離開,卻被瀕死的他抱住了腿。


    腳下隱隱震動的土地告訴我,北國的騎兵距離這裏最多還有十裏,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低頭看去,斥候的頭臉都淋漓著暗色,他死死抱著我的腿,眼底寫著大仇得報的暢快,這樣的兵我的手下也曾有過,他們大都是被敵國屠了家族親人,孑然一身無處可去,這才視死如歸,陰沉地埋伏在暗處,大有殺一雙不虧的決心。


    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我這才明白過來,他是窺見了我刀把處細微的定北王府的浮雕,這才選擇暴露身形,寧可殺掉一個無辜的孩子也要拖住我。


    拖住一個英名赫赫的戰神的手下,對他而言有多暢快,我看著他發抖的身體,甚至感受到了這名斥候心底含糊的嘶鳴。


    沒用的,我揮劍斬斷他的手臂,臨走前給了他一個痛快。


    皇權的紛爭,波及的卻都是普通人,北國和南朝的戰爭蔓延數百年,我、沈春台、這名斥候,還有那無辜的孩子,都隻是連名字都不配留下的棋子罷了。


    像這樣的棋子還有成千上萬個,我看向遠處捲起濃煙的馬蹄,似乎有警醒的村民走出家門探頭看著北邊的方向看去,但他們地勢低,根本看不見,隻能隱約感受到來自北向轟隆的異響。


    有的村民還在抬頭看天,可漫天晚霞依舊,這或許是他們見的最後一次黃昏了。


    我想起我的故鄉,同樣被北國鐵騎血洗的邊境村莊,那時候是一個平凡的夏天,也是這樣的黃昏,鄉民們都結束了一天的勞作,我就坐在家門口,聞著米香,等著爹爹牽著牛的身影出現在村道盡頭,黃昏的黃瓜架下涼意與熱氣交織,青蛙已經早早叫了起來。


    那時候誰都不知道北國會這麽突然地南下,我的爹娘也沒想到幸存的我會被帶到王府。


    正當我走向另一個集鎮的途中,在看向那個即將被消滅的村莊的最後一眼,我突然看見了一道在黃沙中踽踽前行的單薄身影,細看過去,懷裏還抱著一個孩子。


    那個女人為什麽會來到這裏,還向著北國邊境的方向一直走?


    來不及多想,我疾馳上前拽住她的肩膀,女子看見我似乎也很驚訝,來不及多說,我已經聽見了北國騎兵們興奮的低喝聲,村莊的北向燃起了一團黑煙。


    北國人犯邊,已經動手了。


    那女子似乎還想向那邊去,被我拽著向南邊走去,我們所在之處離那個村莊有一段距離,在就在即將翻過一座山頭,徹底隱蔽身形的時候,我聽見了一個北國軍官高唿了一聲那裏,我的視線和那名黑甲騎兵猝然對上,下一秒,忙於殺戮的騎兵們至少有一半都放下長劍,勒馬轉頭,向著我的方向疾馳而來。


    …為什麽?


    帶著大人小孩我根本跑不快,實際上漠西地形崎嶇陌生,我根本也沒有跑多遠便被追上,我抱著仔仔翻過低嶺,被撲麵而來的箭矢擋住去路,女子跟在我的身後,我抽刀破出包圍圈,沒有坐騎還帶著人,三次圍剿後,我的刀被一支箭擊落,叮一聲砸在地上。


    直到被俘虜時我都還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麽時候暴露了身形,押我的騎兵將我的雙臂從背後捆起,我的彎刀被解了下來,這些人並不太專業,連我的暗器匣子都不搜去。


    我抬起頭,卻看見那女子沉默著接過騎兵手裏的仔仔,靠在了那名騎兵將領的身側。


    你的夫君叛國,為什麽不早說。


    一口氣堵在喉頭,我被扔上馬,迴盛城的路並不遠,但一路上騎兵們匯合,我聞著他們身上腥臭的血味,隻覺得一陣陣噁心。


    「南朝的兵麽?」我聽見載我的騎兵問他的同伴。


    另一個騎兵一陣遲疑,有些不確定:「我聽劉百長說,這是個暗衛,南朝定北王的手下。」


    載我的騎兵很明顯地吸了一口涼氣,我的主子威名遠揚,沒人覺得定北王的心腹會出現在這荒涼偏遠的漠西,還因為保護他們隊長的妻女暴露行蹤,被俘虜帶迴。


    我早該知道的,西上大漠的,能是什麽好人。


    盛城的吊橋被再次放下,漠西的城池大都荒涼,盛城是個例外,甫一進城我便感受到了這裏不同於南朝邊境的熱鬧祥和,似乎這些身上還沾著血的、剛剛屠村返迴的騎兵與他們並不是一撥人,百姓們歡笑著讓開路,騎兵們凱旋般路過集市,前往東北向的盛城城主府。


    當年我的家鄉被屠殺後,那些人也是這麽驕傲自在地迴城嗎?


    北國騎兵們以為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一路上說了很多有的沒的,我被捆著雙手橫縛在馬上,聽他們說這次能抓到一個定北王的手下真是意外之喜,說他們的劉百長思念妻女,終於如願,還聽說他們的城主必會重賞他們,此番出城收穫頗豐啊。


    「這位城主看著歲數不大,卻比之前那個老頭好多了。」一名騎兵語調輕快。


    另一個年老些的隊長嗤笑一聲:「軍功打底,重賞重祿,能不好?」


    盛城的城主府極高極巍峨,看著甚至比得上京城裏二品官員的三進大宅,並且圍牆高得有點遮天蔽日之感,我被拽著帶進城主府,聽說在那裏,他們新上任一年便得盡人心的城主正在處理事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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