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整個用衣服裹住後,我抱著他向著密林深處走去,那裏的樹木環抱,更加深邃,我一手托著他,讓他趴在我的肩膀上,一手拎著刀,深一腳淺一腳在林子裏快速前行,我有著敏銳的五感,在這林子裏卻也隻能看清大概,我憑著本能躲避那些橫枝縱葉,短短一盞茶不到,手背和側臉已經多了好幾道傷口。


    他有些不安,欲抬頭看我卻又被我摁迴去,我能感受他貼著我肩窩的睫毛在顫抖,他很害怕,但還是竭盡所能地不出聲,溫熱的唿吸在我的喉結處散開。


    這座山背陰麵有一座懸崖,懸崖不算太高,下麵都是柔軟高聳的樹,也有山窟,我有把握能從那裏跳下去而生還,這些年來多次被逼到絕路讓我明白了什麽叫置死地而後生。


    我收起刀,環住他腰背的手上移攬住肩膀,另一隻手則蒙住他的眼睛,前方半裏的地方就是懸崖,他乖順地被我捂住眼睛,隻抬起手捏著我的衣袖。


    「過一會兒自己捂住耳朵,無論怎麽樣都不要睜眼。」


    我低聲交代,鬆開手,他已經用力地閉起了眼睛,額發落在他的鼻尖,他抿著嘴唇,手抓著我的衣袖。


    怎麽能這麽聽話,我說什麽就趕緊照做,我的外袍套在他身上足足大了一圈,此刻他捂著耳朵,衣袖直直落到手肘,露出他嶙峋細瘦的腕骨,和手背手指上深淺不一的淤青。


    我覺得心底好像有一團火在燒,隻得抬起頭來繼續前行,前方就是那處小小的懸崖,我看見了有什麽光透過層疊的樹枝,落到我的腳下。


    我以為是團圓夜的月光,但直到我抱著他站在懸崖邊,我才知道那是什麽。


    那是王府騎兵在山腳下燃起的火把,沖天的火光連成片照亮整片夜空,我甚至覺得月亮都漸漸隱去,躲避鋒芒。


    我幾乎能聽見桐油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響聲,懸崖下,我設想的逃跑路線上,立滿了定北王府的府兵,為首的高馬上坐著一個披著鍺色大氅的身影,這身影刻在我的骨血裏,我的主子,定北王。


    王爺的身後跟著六匹吐著鼻息躁動不安的黑馬,那是我的同僚們,在京城時暗衛鮮少現身,上一次他們這麽齊備地策馬跟在主子的身後,還是六年前在邊境時。


    不同的是,那時候我作為斥候首領,就跟在主子身後半步,而此刻我抱著主子的人,隱匿在暗處。


    熊熊的火光沖天而起,仿佛紅龍般吞噬著冬日裏冰冷的空氣,一陣帶著熱氣的北風席捲而上,我甚至覺得眼瞼被灼傷。


    這時候我聽見他輕輕的聲音,他也感受到了冬日裏不正常的暖意,他依舊聽話地閉著眼,隻是仰起臉,輕聲問我:「初七,那是什麽?」


    「附近的人家…在放鞭炮。」我編了個拙劣且幹澀的謊言,他卻信了,咧著嘴笑起來,他依舊閉著眼睛捂著耳朵,清秀的眉眼寫滿了欣喜,在火光的映射下,我看見他抿了抿唇,細聲細氣地問我。


    「我能看看嗎?」


    「已經結束了,」我低頭看著他腫起的眉骨和青紫的嘴角,一陣又一陣窒息感湧上心頭,「以後帶你看。」


    他愣了一下,咧著的嘴角也短暫地收起,但很快他再次抿著嘴笑起來,把臉貼上我的心口。


    「我都沒聽見聲音呢。」他的聲音又輕又慢,長久的拘禁讓他幾近失去說話的能力,直到今天,說話還是斷斷續續又沙啞緩慢。


    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他帶著笑意的低語。


    「…可真亮啊。」


    我不知道要怎麽迴答,隻能帶著他悶頭在密林裏疾馳,山下走不通,接應的車輛被毀,我隻能強行下山,或者找出一條新路。


    重新變得冰冷的北風狂叫著掠過我的耳邊,我帶著他站上一棵鬆木,山腳下是成片的火把,南麵、北麵都有腳步和人影緩慢包圍過來,隻剩下兩個方向。


    這樣的戰術我再熟悉不過,逼著獵物選擇那些無人的方向,究竟有無人埋伏,主動權根本不在我的手上。


    東和西,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


    抑或是賭一把,直闖南北,賭我的同僚們都埋伏在東西的林子裏,南北包圍過來的人影都隻是圈獸之法,都是些烏合之眾。


    我賭得起,大不了將命交出去,但他賭不起。


    懷裏的人依舊安安靜靜的,他曲著手臂捂耳朵,全然聽不見厲鬼般嘶吼的北風和逐漸靠近的腳步人聲。


    沒有思考的時候,我提著刀向北方掠去,我隻能賭這是主子和隊長的迷惑之計,看似有四個方向,但走向哪裏都是死局,不如交給天命。


    昏暗陰沉的密林裏,我沉默著提刀站定,就在方才我聽見了一個腳步,但倏忽間,那聲音就消失了。


    下一秒,一柄劍從我的斜後方刺破來,劃破虛空,喚出尖銳的劍嘯,那是隊長的起手式,從前隊長手把手教我用劍,但自從我發覺隊長的劍術在我看來易懂好學後,我便改了右手刀,我並不想在這混沌的王府裏與什麽人爭什麽東西。


    劍尖直直撞進刀麵的血槽裏,炸出金色的火光,刺耳的兵器碰撞聲嚇到了他,我更加用力地抱住他,向後退去。


    隊長這一劍角度刁鑽且用了力氣,我被劍氣擊退,倒退十步之餘後直直撞上背後的鬆木,我覺得一股血從後心湧上喉頭,腥甜的液體在嘴裏漫延開,我拎起刀重新站定,風漸漸平息,我聽見了自己艱難的喘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春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萊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萊茵並收藏春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