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不止是這一座城,而是整個關外,都被……”阮青竹驚唿出聲,說到一半,就被自己的猜想嚇到來,不敢再說下去。


    施曠背著手,眯了眯眼:“以蟲控人,莫非是脫胎於南胤的痋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餘秋彧從前為免情緒波動過大,保持平和幾乎成了他的本能,褪去徘徊於恐懼和憤怒之間的魔障,此時比起一個書生,他更像是個無欲無求的僧人。


    “百餘年前,西域魔門曾欲往南胤傳教,將南胤也變成魔門樂土,可南胤人生來就信奉痋龍,對魔門嗤之以鼻,後來魔門不知從何處習得了痋術,竟結合痋術,養出了這古怪痋蟲,對外稱為啟明石。”


    其實這啟明石最外層的紅色晶石,的確是好東西,化入水中,能補充氣血,但這氣血怎麽會憑空產生,有人得到,就有無數人會失去。而魔門隱瞞的,就是這紅色晶石中蘊含著無數的幼蟲,會隨著吸收,進入人體,暫時潛伏下來,等候母痋的召喚。


    “你們或許不了解西域,在那裏,魔門是淩駕於王朝之上的,連國主的更迭,都需要經過魔門的認可。之前他們想要將手伸到漠北,被韋易江剁了,可惜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暗中蟄伏數十載,這次,他們的動作隻會更迅烈。”


    聞言,李蓮花輕歎一聲:“天下盡入觳中矣!”僅僅是關外,魔門就用了數十年來耕耘,天下又有多少個關外呢?可李蓮花作為四顧門門主,此前從未聽聞洗罪石,啟明池一類的東西,江湖上盛傳可以精進內力的柔腸玉釀,也很快就沒了後續。


    可若是其他地方都有魔門的布局,唯有中原武林一片空白,那魔門的目標是什麽,簡直一目了然。


    京城,李牧迴京後,一直心事重重。原本了結了黃泉之事,他也沒有留在揚州的必要,但熙帝的召迴卻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安。迴京見過皇帝和父母後,他第一時間就去拜訪高玄尊,也因此錯過了西寧侯看向他時一閃而過的欲言又止。


    高玄尊臥病在床,他已經病重多日,幾乎是在數著日子過活了,不想臨終之前還能再見到李牧,難得能坐起來喝些湯藥。李牧對待這個看著嚴肅的小老頭,其實比對自己的父親更親近些,從下人手中接過了藥碗,一口一口喂給高玄尊。


    小老頭苦著臉,勉為其難地喝了一口,一邊用手揮退了下人:“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喝這些有什麽用?不如讓我看些案卷。倒是你,不是去了揚州,怎麽迴來了?”


    其實最初李牧去揚州 他是反對的因為他知道李牧並非是為了給百姓做主,而是為了他的心結,可知道李牧去了之後,做的像模像樣的,還破了個大案子,他也希望李牧能腳踏實地地留在揚州,從案子看百姓,從冤情看民情。是以李牧忽然迴來,他反而有些不讚同。


    李牧輕輕皺了皺眉:“是陛下召我迴京,老師,我在揚州遇到了——”


    “安民!”高玄尊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忽然急促的情緒讓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李牧才看清,自己眼中永遠挺直腰板的老師,已經在榻上蜷成了蝦米。這一咳,像是把他好不容易提起來的精氣神都咳了出來,等他平複了唿吸,眉宇間全是倦意。


    “安民,這些日子我躺在床上,總想起你剛到我家的時候,那時你剛剛闖下大禍,被你祖母提著耳朵送到我這裏,讓我放心管教。”


    高玄尊說起舊事,李牧難得有些臉皮泛紅,他也是皇親貴胄,境況比起燕道寒也好不到哪裏去。今上無子,嚴格算起來,他是離那個位子最近的人,因此朝臣都不敢讓自家有出息的子侄接近他,生怕觸了皇帝的黴頭,甚至有的為了討好皇帝,還要讓人來帶壞他。


    早慧並沒有讓他明悟是非曲直,反而助長了孩童的無知之惡,等後悔已經是他追隨高玄尊讀了幾年書之後了,當年的過錯無法彌補,他隻能把自己活成刻板君子,一副被書荼毒了腦子的模樣,才能不用故意犯錯,也降低熙帝的疑心。


    在熙成帝時高玄尊雖未入朝,但已經得到過芳磯太子的讚賞,如此淵源還能曆經三朝不倒,靠的就是他的清正不阿。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高玄尊已過知天命之年,是非常刻板的清瘦文臣的形象,麵白,山羊須。


    臉上眼裏是沒有笑意的,大概因此,臉上的表情紋極少,看著隻有三四十歲。但李牧記得最清楚的,卻是他看人的眼神,與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既不是父親的恨鐵不成鋼,也不是皇帝伯伯讓人渾身不適的慈愛,更不是身邊那些人的諂媚討好。


    他看人,目光沉靜,可卻讓人從中無端感受到一股拷問,如果非要形容,那大概來自聖賢書的拷問。即使那時的李牧,大字也沒識幾個,還是無由來地低下了頭。


    可高玄尊沒有高高在上地教訓他,而是拿來了一本故事書,看起來經常翻閱,但被保存的很好,除了書頁的毛邊,幾乎沒有損壞。


    不是什麽名家大作,卻是實實在在的孤本——高玄尊親自為他兒子寫的,很難想象這個不苟言笑的男人,皺著眉執筆對紙,寫的不是治國良策詩詞歌賦,而是寫給小兒的,輕鬆童稚,卻明理警世的小故事,一字一句,都浸滿了他的循循善誘。


    “老師,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弟子現在已經長大了,懂事了。”


    “好……懂事了好啊……可為師有時候想,我是不是把你教的太懂事了……安民,這次去揚州,可學到了什麽?”


    高玄尊看著眼前的成年男子,仿佛他垂髫的樣子還在眼前,一瞬間的失神後,他又恢複了清明,開始細細問起李牧在揚州的經曆。師徒二人絮絮低語,門外,一名下人十分稱職地守著門,可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始終側耳聽著屋裏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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