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小螞蚱裹緊身上的綠色獵裝大聲抱怨著,她站在高塔塔頂,腳下鋪展無垠雪原,這是東方大陸北端的國度,隔著天淵與北大陸凍土接壤的晚唐帝國,這座孤獨矗立於極北的通天塔名為“天璣”。


    她在塔頂滴溜溜轉了幾圈,既沒有找到通往下方的入口,也沒看見有關下一步該做什麽的提示,“啊……阿嚏。”一陣夾雜著雪花的冷風吹來,錫比張大嘴巴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揉著鼻子憤怒道:“該死的約納老哥,我到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來幹什麽啊,難道要把我凍死在這裏才甘心嗎。”


    這時候腰間傳來異樣的感覺,心念一動,一圈邊緣銳利的深紅色金屬甲葉如花瓣般升起,將半精靈溫柔地包裹起來,“咦。”錫比好奇地觸摸著那流線型的裙甲,“這不是約納哥哥身上的那件神器,為什麽會到我這裏來的,……是誰。”


    她的自言自語化為一聲厲吒,蛇弓在空氣中簌然浮現,半精靈射手轉身張弓瞄準敵人,兩根手指扣住滋滋作響的銀白色弓弦,搖曳不定的銀箭指向不速之客的眉心,錫比的綠眼睛猛然睜大,瞳孔卻在距離收縮:“……是你,這怎麽可能。”


    “啊,對不起,是我。”說話的是身穿亞麻襯衣和長鬥篷的頎長男人,他的大簷帽下垂著幾縷灰白卷發,含著苦笑的嘴角上麵,是一雙飽含深情的眼睛,“你還好嗎。”他伸手打了個招唿,然後指向自己鼻尖:“喏,這裏,擦一擦,你從小就是這樣,喜歡用手背來擤鼻涕,小的時候鼻尖會沾上泥土,而現在,沾上的確實血呢。”


    “不需要你來教訓我。”小螞蚱尖聲叫道,用力以衣袖拭去臉上的汙痕,“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你想做什麽。”


    那男人悄悄放下想要擁抱的雙臂,眼中的光芒逐漸暗淡,他退後一步,微微低下頭:“我不知道,帕蜜拉,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隻知道在北大陸的風雪中失去了你們的蹤跡,如今能見到,真是太好了。”


    錫比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少來這套,我不想見你,快滾。”


    男人迴頭望了一眼,“我無處可去,帕蜜拉,看來我們要在這裏共處一段時間了。”


    錫比怒極反笑道:“嗬嗬,難道是溫馨的父女團聚情節嗎,我早就說過絕對不會原諒你,媽媽臨死前的表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拔劍吧,w先生,櫻桃渡已經被毀掉了,夜晚之王的傳說就讓我在今天終結。”


    北方精靈垂下悲哀的眼簾:“我不願跟你戰鬥,帕蜜拉,我對你……”


    “……不許叫我帕蜜拉。”


    蛇弓開如滿月,五支銀箭同時在空氣中凝結成型,憤怒的半精靈小麥色的頭發在北風中飛舞,她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結出堅硬鱗片,耳朵變得尖銳,尾巴悄悄突破獵裝生長出來,隨著鬥氣的不斷催動,半精靈的身體正在被返祖現象所侵蝕,“秘箭……”錫比從牙縫中擠出低語,五支長箭如活物般在指尖顫動,來自北方大陸的冰風在箭尖聚集。


    “別幹傻事,帕蜜拉。”麵對這龐大壓力,w先生後退兩步,抽出了格鬥細劍,他大聲喊道:“別幹傻事,你的箭術是我教給你的,你沒辦法傷到我的,過分使用生命池能量會讓你體內的北方精靈血統失去控製,快停下。”


    漫天雪花被卷向五支長箭,處於暴風眼中的錫比卻忽然發出一句平靜的詢問:“……你愛過我媽媽嗎。”


    “……我永遠不會停止愛她,帕蜜拉。”夜晚之王的大簷帽被風雪帶走,灰色卷發隨風飄舞,遮住了男人臉上的表情。


    “她是那麽愛你,就算痛苦死去的夜晚,也在昏迷中喊著你的名字。”小螞蚱的綠眼睛如冰封的湖麵一般寂靜,“而你拋下了她,你可以長久地活下去,而媽媽甚至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幸福。”


    “帕蜜拉……”


    “你是個懦夫。”錫比說,“我們願為所愛的人死去,而你,卻像糞坑裏的蛆蟲一樣苟且偷生,……我恨你。”


    “帕蜜拉。”


    “……爸爸。”


    “嗖嗡嗡嗡嗡……”五支銀箭脫離了手指的限製,拖曳著風暴唿嘯而來,w先生麵若死灰地站在那裏,伸出手臂,以細劍的劍尖切開空氣,秘箭·五瓣星是他教給女兒最後的箭術,那灌注了冰風係魔力的箭枝會封鎖一切閃避的可能性,將敵人埋葬於冷寂的冰風暴中,這世上沒人比w先生更熟悉這一箭技,幾乎是本能地反應,他揮劍切斷了五支飛箭之間的微妙聯絡,令他受到重創的不是冰風的寒冷,而是女兒那決絕的眼神。


    “嗖嗖嗖嗖嗖。”五瓣冰星未能成型,箭枝掠過夜晚之王的鬢角,射入高塔“天璣”之外的茫茫雪中,這時w先生抬起眼簾,卻因震驚而無法移開視線。


    錫比再次拉滿了蛇弓,這一次搭載在弓弦上的並非銀色的光箭,而是一支深紅色的楔形金屬銳箭,一滴汗水從小螞蚱額頭滾下,沿著鱗片狀的皮膚滑進領口,她的手指已被弓弦切破,然而這蘊含著驚人力量的一箭已經蓄勢完成,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隻知道要將眼前的敵人狠狠擊潰,仇恨蒙蔽了眼睛,錫比流血的手沒有一絲顫動,“叮。”一聲清脆聲響,那是露出白骨的指尖釋放弓弦的清鳴,由四片神器盧塔琉斯聚合成的赤劍離弦而出,在空中旋轉起來,快如閃電,重似山嶽。


    w先生隻能再次舉起長劍,整個高塔塔頂被諸神刻印赤紅的光芒籠罩,夜晚之王嘴角露出寂寞的笑:“……有時候活著比死去更需要勇氣啊,帕蜜拉……”


    越過兩千八百裏的重重山脈,東方大陸南端的殘齊國正是梨花綻放的時節,冬季百花凋殘,唯有殘齊逐鹿原的萬裏梨花迎向寒風開放,每年都有數十萬人跋山涉水而來聚集在殘齊都城汶上,欣賞這稍縱即逝的壯觀景致,僅僅生長於此地的落霜白梨花花期隻有短短三天,一旦錯過逐鹿原萬裏花海綻放,能看到的就隻有枯枝殘葉、滿地玉泥。


    此刻梨花開得正好,汶上城卻不聞車馬之聲,幾天前後秦國與赤梟兄弟會的軍隊攻破了古城汶上,驅策全城百姓向南挺進,每一棵梨樹下都有腐臭的屍體堆壘,那些浸潤土壤的血,或許能使萬裏梨花晚一點凋落吧。


    逐鹿原中矗立著高塔“離瑜”,高塔的塔頂,站著兩個無心賞花的男人。


    “你已經死了。”耶空說,“在你死的時候,縱使在天外的世界,我亦能感到。”


    “或許吧。”外袍破碎、滿頭紅色長發的男人說,“可我就在此時此地,不必‘他心通’也能看到,……你為何還不拔刀。”


    耶空淡淡道:“我知道,這便是給我的考驗,若薩茹是我的心魔,你就是我的業障,我不想成佛,佛給不了我什麽,若天上真有神佛,我許下的千百萬個願早該實現,誰能幫我,我就信誰,如今我信的,是一個叫約納的小子,不是般若寺的金身造像。”


    “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能說話了。”長發男人語聲如金石鏗鏘,“你欠我一戰,若不決出勝負,就算我也無法放心死去,拔刀吧。”


    “我在說話嗎。”耶空卻笑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這一切都隻是幻象而已,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我在我自己的幻景中是何種模樣,難道連我自己都無法主宰嗎,……祖塔。”


    “鏘,鏘。”


    兩把長刀同時離鞘,發出合二為一的尖銳鳴響,刀聲淒厲,天光破碎,“乒。”如銀瓶迸破,金花四濺,一截斷刀高高地飛入天空,持劍伽藍的名刀“佛牙”以銳利鋸齒咬碎了祖塔的長刀,切碎刀鋒,斬斷刀背,在刀鍔摩擦出一串刺目的火花,“哼。”祖塔棄刀揮拳,一拳炸碎兩人之間的空氣,“轟隆。”爆風吹起,大般若寺的兩名伽藍各自落地遙遙對望,祖塔的右拳籠罩著青藍色的光暈,手臂衣衫破碎,一條猙獰可怖扭曲不定的傷口出現在臂膀。


    耶空緩緩直起身體,“滋啦啦啦啦……”名刀佛牙在地上拖出一條碎石飛濺的刻痕,“接著。”他忽然飛起一腳踢向刀背,長刀脫手而出旋轉著飛向對手,祖塔伸手一接,將刀柄牢牢握在手中,佛牙癲狂鳴叫著,似乎想發現心中的憤懣,但隨著青藍色光芒傳遍刀體,這柄名刀的顫動逐漸平息了,鋸齒狀刀鋒鍍上一層陰冷的幽藍。


    “為什麽。”祖塔挑起眉頭,“把佩刀給我,難道你自負到可以空手贏我。”


    耶空道:“不,佛牙是薩茹的遺物,本非我的東西,我想,我們已經不再需要它了,現在能好好一戰了,祖塔。”


    “很好,若非這樣就無趣了。”影伽藍大笑起來,狠狠一跺腳,青藍光影噴薄而起,滿天神佛的虛影在他背後若隱若現,隨著“佛牙”高高舉起,那慈悲而寂寞的藍色光焰將花海映得黯淡無光,“吒。”吐氣開聲,祖塔揮刀劈下,這一刀連天空都能斬成兩半,“玖光”所記載的秘術纏繞在刀刃的每一顆鋸齒,化為驚天動地的刀風。


    耶空伸手向自己的脖頸,他的頸間不知從何時起係著一根式樣古樸的黑色項鏈,手指觸到冰涼的鏈墜,持劍伽藍用力一拽,“嘶轟。”一柄黑炎籠罩的長劍出現在手中,無光無色的黑焰滾滾四溢,那正是戰爭與鐵匠之神拉齊的刻印,黑龍王之劍俱利伽羅,殘暴的龍王之劍開始貪婪吸入持劍者的生命力,可耶空的身體,正是一個滾燙的熔爐,他並不知道如何使用這件神器,隻知道在這一刻,出於某種冥冥中的天意,這劍能與他合二為一,斬斷心魔。


    紅發與紅發在空中飛舞,刀和劍在空中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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