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外是一條黑洞洞的通道,看起來這陣猛烈的炮擊令地下掩體的供電受到影響,牆壁上的紅色應急燈不停閃爍以指示道路,能見度很差,看不清周圍人的麵孔,唯一正常工作的隻有廣播係統,喇叭裏奏響中非共和國國歌《班圖的第二次複興》,顯示馬特裏爾的動員演講即將開始,顧鐵被肖李平拽著不停向前奔跑,跌跌撞撞從人群之中穿過,老肖似乎對這裏的地形非常熟悉,拐了了個彎之後進入一條岔道,肖李平用方言低聲道:“通道盡頭的房間裏麵有個作廢的配電井,我們打開門躲進去,等到合適的時間再繼續移動,配電井是被鎖上的,你一定能把它弄開。”


    “溜門撬鎖的時候就想起了我是嗎。”顧鐵嘟囔道,路上碰到幾名中非士兵,每個人都興奮地揮舞著05式突擊步槍叫嚷著,仿佛即將開始的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盛大的狂歡派對,房間門沒有上鎖,兩人趁應急燈暗下的當口閃入房間,肖李平點亮打火機,指著房間角落說:“就是那裏,撬開它。”


    顧鐵左右看看,從一張生鏽的鋼絲床上拆下兩小截鐵絲,一邊鼓搗漆皮剝落的配電箱鎖,一邊忍不住問道:“到底是怎麽迴事,老肖。”


    肖書記豎起一根手指:“耐心等待一個小時,一個小時以後,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喀吧。”鎖孔傳來一聲輕響,顧鐵用力一拉,鐵門嘎吱吱向著向外開啟,“最好是個能說服我的解釋,老肖。”


    兩人鑽進配電井,這裏的強電與弱電線路已經腐爛得一塌糊塗,空氣開關上結滿蜘蛛網,看起來已經荒廢多時,裏麵空間比想象中要大,兩個人可以肩並著肩坐下來,把門反鎖,默默等待著肖李平所說的時刻來臨,


    炮聲隆隆響著,外麵大喇叭裏慷慨激昂的演講聲顯得斷斷續續,顧鐵道:“這樣不行的,老肖,阿齊薇一定開始找我了,那個女人一旦認真起來,就算我翻著跟頭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啊。”


    肖李平道:“那可未必,我丟下的幻象彈會將一切聲光電痕跡全部抹去,短時間內她沒辦法在這迷宮一樣的地下宮殿裏找到我們的。”


    顧鐵揶揄道:“別人要發現我們擠在這裏,會說我倆搞基的。”


    “活的基佬比死的直男要好,不是嗎。”肖李平道,


    “這話說的……”顧鐵打了個激靈,“你起碼告訴我我們在躲什麽,不需要全盤托出,給點提示就好了。”


    老肖猶豫了一下,道:“你可能不知這是什麽地方,這座龐大的地下掩體名叫‘潘神的酒窖’,是馬特裏爾當選中非共和國總統之後秘密興建的五座大型地下設施之一,其他四座分別位於班吉、恩代萊、班加蘇和比勞,每座都超過一萬兩千平方米、深達地下七十米、擁有四十米厚的混凝土,,鋼板,,碳纖維蜂窩複合防護層,連最先進的潛地炸彈都無法穿透,通風、供水、供電、通訊和武裝設施都是按照核戰爭標準配備的,整個設施一共有三層,我們在最接近地麵的生活區,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地下掩體從未出現於公眾視線之中。”


    “靠。”顧鐵頹然道,“又是地下建築,難道在日本鑽地道還鑽得不夠嗎,我這輩子就跟地溝幹上了,……說老實話吧,老肖,這些掩體是為了什麽建造的,別跟我說是了這種小孩子打架級別的局部戰爭,一路上我看到了防護門的厚度和天花板上的抗生化、輻射隔斷與噴灑裝置,雖然看著不起眼,可無論哪一樣都是花了大價錢的,達到了最高的防護等級,粗略估算一下,這麽一座掩體起碼要花去中非這個窮國十分之一的財政收入,要不是馬特裏爾瘋了,就是我們大夥都tmd瘋了。”


    肖李平苦笑道:“我知道瞞不過你,在今早之前我們從未想過暴露這些設施,不過馬特裏爾未經我的同意私自開啟了掩體第一層的出入口,讓巴坦加福大營裏的人下來避難,我趕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顧鐵敏銳捕捉到了某些端倪:“‘我們’,你說的‘我們’指的是誰。”


    肖部長推了推眼鏡,“我,馬特裏爾,其他人。”


    “其他人。”顧鐵覺得手心滾燙,背後卻漸漸變得冰涼,他已經想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可能性,


    肖李平緩緩吐出幾個名字:“其他人,所有人,薩基爾,夏姆榭爾,雷米爾,迦基爾,馬特裏爾,我,伊斯拉斐爾,‘我們’。”


    “除了我之外,對嗎。”顧鐵如墜冰窟,喃喃道,


    “是的,除了你之外,亞當。”老肖沉靜地說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接受,可事實如此,……對不起。”


    顧鐵愣了半晌,呆呆望著眼前黑暗的牆壁,“……其實我隻是個討厭的局外人,是嗎。”他痛苦地低語道,“一直以來,那麽多的會議,我們坐在倒數數字下討論著這個世界的未來,我發表長篇大論,你們紛紛附和,……那隻是演戲,對嗎,‘背叛者’不是我的組織,而是屬於你的組織,你,肖李平,親愛的伊斯拉斐爾……仔細想想,在建立這個組織的時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操辦,從成員遴選到稱唿、組織方式乃至終極目標,你賦予了它生命,而將我推上神壇扮演著無知的通靈者,這麽久,這麽久,你們一直像看一個笑話一樣欣賞著我的宏圖壯誌,佯裝出對我的尊重,配合著我的指示,而每次我離去之後,真正的會議才開始,是這樣嗎,唯有我這個局外人不在場的時候……”


    “別這樣。”肖李平忽然攥住了他的手,“並非如你想象的那樣,誠然‘背叛者’與你心目中的組織有著很大分別,但我們仍是朋友,馬特裏爾,薩基爾,雷米爾,所有人對你的感情都是真實的,別忘了你是亞當,《聖經》中的第一個男人,人類文明的原點,你仍是‘背叛者’中最重要的一個角色,即使不以領袖身份出現,你也是背叛者的靈魂。”


    顧鐵猛地抽迴自己的手,挪動身體遠離肖李平,盯著對方在黑暗中隱約反光的雙眼:“嗬嗬,老肖,老肖……”中國人有些神經錯亂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總是用陰謀論來解釋世界,我說你是個多疑的神經病,應該被關到北京安定醫院裏麵去;可現在我發現自個兒才是那個失心瘋的傻蛋啊,這麽多年了,我沒懷疑過你一秒鍾,哪怕一個念頭都沒動過,原來信任一個人真的會落到這種結果啊老肖,你說對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聽我說。”肖李平沉聲道:“你現在非常憤怒,也非常失望,如果想揍我一頓甚至開槍打我都很正常,我聽到你打開了手槍的保險,可你還不明白,你並非被欺騙的人,而是一切都在圍繞著你旋轉,你沒法看到事物的每一個側麵……背叛者是為了你存在的,那串無理數的背後蘊藏著更多的東西,顧鐵,你會得知一切的,我不會再有所保留。”


    顧鐵兩眼通紅地舉起手槍,槍口指向肖李平的額頭,食指在扳機護圈上不住顫抖,


    肖李平繼續道:“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我們修建了這座掩體,是為了在末日審判中保存人類最後的希望,可隨著雷米爾的程序對無理數的解讀,一切都變化了,我們發現世界是一個正在逐漸傾斜的天平,倒數日期隻是昭示天平最終傾倒的時刻,可若我們嚐試恢複配重,或許能重新恢複天平的平衡,這就是背叛者的主旨,我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而你,顧鐵,親愛的亞當,就是最重要的一顆砝碼。”


    “平衡……你們和‘世界’中的背叛者……”顧鐵不安地問道,


    “是的。”肖李平立刻迴答道,“你沒有猜錯。”


    顧鐵咽下一口唾液,感覺幹澀的喉嚨傳來陣痛,他不知現在該怎麽辦,曆來他都是那個掌握全局、判斷局勢、做出決定的人,可忽然間天地傾倒,他成了一個被蒙蔽的、被孤立的、被囚禁在虛假麵具組成的圍牆中的可憐蟲,巨大的心理落差讓中國人心灰如焚,腦中一陣陣嗡嗡作響,他不自覺地瞄準對麵的夥伴,想象著肖李平的眉心出現9毫米彈孔,溫熱的鮮血噴濺到自己臉頰的感覺,


    這時候外麵響起山唿海嘯的歡唿聲,馬特裏爾的動員講話結束了,炮火聲也逐漸稀疏,忽然間有一絲非常輕柔的樂聲傳入耳鼓,那是來自配電井深處、被電線線槽傳導過來的悠遠聲音,肖李平平靜地說:“開始了。”


    “什麽開始了。”顧鐵情不自禁地問,


    “戰爭。”


    “戰爭早就開始了,……老肖。”


    “不,真正的戰爭。”


    肖李平推一推玳瑁框眼鏡,眼中閃爍光芒:“有關於世界未來的地下戰爭,亞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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