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鐵真的在艦長室找到一張舒服無比的kingsize大床,在酒櫃中找到上好的紅葡萄酒,在電視機下麵找到《虎膽龍威》一到七的全部錄影帶,不過令他感到悲哀的是,就連用開瓶器打開瓶塞這個簡單的動作都完成不了,嚐試了幾次之後,顧鐵頹然將酒瓶丟掉,坐倒在床上,


    自從被黑色橄欖枝的3d器官打印移植手術治愈以後,他一直感覺渾身別扭無比,仿佛舊軀殼裏麵裝上新發動機的汽車,無論如何調整不到最完美的狀態,不知是神經出了問題,還是延髓部位的芯片造成的副作用,顧鐵根本沒辦法好好使用自己的身體,稍一用力就感覺脊椎部位傳來劇痛,四肢乏力、頭暈眼花,現在就算靜止不動,指尖也會不自覺地顫抖,從安全屋到滾裝貨輪的一路上,他都盡力隱藏自己的異樣,最後遊泳幾百米又爬上繩梯的劇烈運動簡直要了他的老命,現在可無論如何裝不下去了,他仰躺在床上大口喘著氣,感受著陣陣刺痛感如同暴風席卷身體,五髒六腑擰成一團,肚子裏像有團火炭在燃燒,


    “差不多行了啊。”幾分鍾後,他衝自己的身體說,顯然這具身體並不那麽聽話,一陣神經性抽搐令他像隻大蝦米一樣弓起身體,在床上觸電樣彈跳著,“撲通。”男人滾落在地,肚腹劇烈起伏,手指腳趾緊緊扣著灰色植絨地毯,直到這陣抽搐過去,


    “混,賬,王,八,蛋。”顧鐵坐起來憤怒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每罵一個字,就狠狠一拳砸在胸口,敲得胸腔砰砰作響,“要靠女人保護,你他媽的像什麽樣子,顧鐵,有點出息行不行。”


    他的心中非常恐懼,這是隱藏在意識深處的恐懼,來自於一段非常黑暗的經曆,在那個懵懂無知的年紀,少年顧鐵在奧地利薩爾茨堡的地下建築中碰到了影響他一生的事件,然後被養父巴塞洛繆博士帶到中國,交由四合院管家老趙撫養,剛開始他並未感覺異樣,但隨著年紀增長,他開始做噩夢,極其恐怖的夢魘每晚襲來,他多少次在夜深人靜時尖叫著醒來,茫然望著衝進房間的老趙,忘記了剛才經曆了什麽,隻感覺到絕望的恐懼感深入骨髓,將他狠狠攫住無法掙脫,


    直到現在,他都記不起夢魘的內容,但顧鐵清楚知道隻要一進入夢境,就會重新迴到那個可怕的世界,心智超乎常人的中國人在自己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做出了某種調整,他的大腦開始拒絕rem波,拒絕進入深度睡眠狀態,拒絕一切夢境的發生,他幾乎因大腦缺乏休息而猝死,醫生將其診斷為罕見的腦波性狀改變症,為少年配備了一台rem誘發儀器,但顧鐵偷偷改變了儀器的波長,依靠半夢半醒的淺睡眠撐過了整個少年時代,


    或許是年紀長大,或許是量子網絡的幫助,他終於習慣了無夢的夜晚,忘記了夢魘來臨時渾身僵直無法動彈、隻能眼睜睜看著恐怖的畫麵在眼前上演的可怕經曆,但這次受傷的後遺症,觸發了顧鐵極力壓抑的迴憶,一想到神經係統受損、可能無法控製身體和大腦的事實,冰涼如水的恐懼感就浸透他的全身,“嗬嗬,沒事的,杞人憂天而已,嗬嗬……”他忽然露出滿不在乎地笑容,撐著地板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吧台邊,打開水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純淨水,“瞧,這不是挺好嗎,嗬嗬……”他輕輕放下瓶子,端起玻璃杯,將杯子湊近嘴邊,他的右手開始不停顫抖,晶瑩的液體從杯口灑出,顧鐵的左手狠狠握住右手,用力將杯子推向嘴唇,“一切都很好,很好……”


    “哢嚓。”


    玻璃杯被捏得粉碎,純淨水混合著鮮血灑了一地,中國人呆呆地站在那裏,望著流血的雙手和地上的玻璃碎片,喃喃笑道:“瞧,手勁還是這麽大,很好,那麽現在該去洗澡了,反正我也不渴啦,不渴的時候要喝水,才是奇怪的事情咧……”


    顫抖著手脫掉連體服,顧鐵走進盥洗室,擰開熱水龍頭,氤氳水汽蒸滿房間,他用手擦掉鏡子上的白霧,端詳著鏡中那頎長健碩的、肌肉分明的軀體,手指滑過腹肌,尋找著手術刀口的痕跡,他知道傷口並不存在,粘合能力接近分子級別的蛋白質拉鏈能夠將納米薄刃切開的刀口完全接合,指尖當然感覺不到疤痕,就算用顯微鏡觀察皮膚,也看不出一丁點痕跡,被割破的手指在身上留下血痕,“我的身體……”他自言自語著,蒸汽很快模糊了鏡中人,顧鐵看不清自己的麵貌,“我的身體到底怎麽了啊……或許睡一覺就會好,對不對。”


    沒有人迴答,他走進熱水中,讓滾燙的水衝洗全身,在揉搓頭發的時候,顧鐵的手指拂過後頸,那裏的皮膚有一塊瘢痕,“世界”客戶端芯片的第一代注射器是試驗製品,會留下不起眼的小小傷痕,“你說呢。”他忽然開口道,仿佛像是和不存在的朋友對話一般,


    十分鍾後,他用毛巾擦著頭發,走出浴室,倒在床上,顧鐵本以為會在疼痛和恐懼中輾轉反側,誰知短短幾分鍾後,他就沉入了深深的夢鄉,


    一個小時後,門從外麵打開,“鐵,我設置好了監控程序,也檢查了貨艙的每一個角落,我們暫時可以安心了……”阿齊薇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她看到電視的光芒閃亮,布魯斯威利扮演的約翰·麥凱恩警探正駕駛著汽車追逐匪徒;她看到一瓶巴西產的紅葡萄酒傾倒在地毯上,軟木塞上插著開瓶器;她看到一張柔軟而舒適的大床,床上躺著一個渾身**的男人,


    顧鐵蜷成一團,用嬰兒的姿勢熟睡著,嘴巴含著自己的右手大拇指,雨林之花想起他說過“我不敢一個人睡覺”的傻話,不禁啞然失笑,她反手輕輕合上艙門,無聲地穿過房間,坐在顧鐵身旁,撫摸著男人滿頭濃密的黑發,


    “嗯啊……”忽然顧鐵發出含混的夢囈,臉上表情變得緊張起來,“噓,沒事,好好睡,你這個笨蛋,有我陪著你,還有什麽可怕呢。”阿齊薇立刻將男人緊緊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他的後背,柔聲說道,


    顧鐵翻了個身,將臉藏進雨林之花的胸前,嘟噥幾聲,臉上神色逐漸鬆弛下來,鼻息由急促逐漸變得悠長平緩,女人望著懷中男人平靜安詳的臉龐,眼中蕩漾著說不清楚的情緒,“鐵,你從那麽可怕的地方救出了我,那是最勇敢的事情,我沒辦法當著你的麵誇獎你,因為你這個笨蛋會驕傲得飛到天上去吧……我不會說謝謝的,我能做到的,就隻有這樣而已。”


    她用最溫柔的動作抱緊這個男人,就像抱著一個華美而易碎的夢境,


    “睡吧,有我在,沒有誰能傷害到你。”女人輕聲說道,萬千銀發在身後如瀑布鋪灑,每一根鉑金導線都感覺到主人那堅定如鐵的誓約,向空氣散發著無所畏懼的電荷信號,整個房間成為她的領域,這是雌獅守護的熱帶草原,除了她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沒有誰能踏進這片聖域一步,


    顧鐵在夢裏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男人醒來的時候,天色依然明亮,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揉揉眼睛:“現在幾點了,我睡了多久,……哎呀,我為什麽光著屁股,阿齊薇你把我怎麽了,這種事情要你情我願的才有意思嗎,趁著人家睡著的時候偷襲成何體統,……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一定要對我負責到底哦……偷偷問一句,我的表現怎麽樣。”


    “把衣服穿好吧,就快到站了。”阿齊薇冷冷地迴答道,“我對病人可一點不感興趣。”


    “誰是病人啊。”顧鐵憤怒地蹦了起來,雙手叉腰站在女人麵前,挺著胯下的小顧鐵大吼道:“瞧瞧瞧瞧,哪點像病人啦,自從小學四年級以來,本人哪天早上不是精神抖擻枕戈待旦一柱衝天像中國少先隊隊歌一樣‘準備好了嗎,時刻準備著’,要不我跳一段大象舞給你看,讓你欣賞一下什麽叫中國男人衝出亞洲走向世界的東方雄風。”


    雨林之花默然地指指外麵,顧鐵扭過頭,看到艙門開著,門外站著兩個傻眼的男人,“咳咳,這就是那個什麽電影裏演的情節,好笑吧。”顧鐵立刻板著臉總結道,轉身抓起衣服逃進衛生間,


    等他換上襯衣長褲襪子皮鞋走出房間,正聽到阿齊薇在跟兩個男人談話,兩個日本人都是四十幾歲年紀,皮膚黝黑,身材短粗,手掌長滿老繭,身上帶著一種常年進行體力工作才能出現的幹練和踏實感,左邊一個男人看見顧鐵出來,用帶著口音的日語說道:“既然準備好了,那我們現在就出發唷,這船真不賴,不過我們的船更棒唷,走吧,料理長。”


    “啥。”顧鐵茫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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