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鐵這輩子幹過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怎麽定義“莫名其妙”這個詞呢,就是一件事做著做著,忽然發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麽要做這件事情,比如十三歲那年忽然突發奇想要到永定河裏麵去釣烏龜,強拉著老趙坐在河邊釣了一下午,其實下午兩點半顧鐵就後悔得要死了,可為了那點麵子,隻能把自己莫名其妙的舉動強撐下去,最後隻釣上兩條手指粗細的小魚苗子來,臉上胳膊上曬得褪了兩層皮,


    可要說這輩子最莫名其妙的事情,莫過於現在正在做的這件,“哈哈哈哈哈……”顧鐵發出開心的大笑,笑聲通過手中的話筒變為六個大音箱裏傳出震耳欲聾的噪音,但台下幾百位皮膚粗糙的蒙古牧民麵無表情地盯著他,臉上一絲笑紋都沒有,“哈哈哈、哈哈、哈……咳咳。”中國人的笑聲越來越微弱,最後化為一聲尷尬的幹咳,“那麽我再說個笑話啊。”


    他穿著一身滑稽的綠色燕尾服,衣服上綴滿粉色亮片,頭戴一頂高得離奇的禮帽,腳踏一雙長得過分的皮鞋,左手抓著短拐杖,右手捏著話筒,方圓二十米的黃土表演場用簡易籬笆圍起來,頭頂是馬戲團的紅色大帳篷,他的背後是兩扇充當幕布的白布簾,而麵前,是兩百八十位麵無表情的蒙古國觀眾,


    “咚咚咚咚……”絡腮胡博特按下電子琴的一個黑鍵,急促的軍鼓聲響起,兼職調音師在試圖幫助顧鐵調動觀眾的情緒,中國人明白鼓聲停止的時候就是自己開口的時候,可現在心裏一片空白,平時裝滿腦袋的笑話一個也想不出來,


    顧鐵曾經以為光榮馬戲團隻是幽靈左手波蘭本部這幾位奇人的身份掩飾,沒想到愛娃真的在賽音山達市支起了大帳篷,號稱要連演三天,每個人對此都顯得無比興奮,,,起碼看起來比找到他這個“一直在尋找的重要人物”還要興奮得多,小蘿莉要求顧鐵也扮演一個角色,中國人半開玩笑地說團裏還缺一位活躍氣氛的喜劇表演者,心想到時候上去走過過場逗大家一樂就結了,沒想到開演第一天晚上等待他的就是一套花花綠綠的禮服,和一群不知為何冷漠得嚇人的觀眾,


    賽音山達是蒙古國第四大城市,東戈壁省的首都,從烏蘭巴托到二連浩特口岸必經之路上最大的人類聚居地,根據官方資料,該市的版圖達到了4平方公裏,具有4000名常駐人口,全市擁有大小商店達16家之多,而且還有著得天獨厚的交通優勢:有一個建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火車站,


    光榮馬戲團的帳篷就在市政府對麵搭起來,沒有任何人找他們的麻煩,蒙古國人對馬戲、雜技有著天然的熱愛,不僅歡迎全世界各團體前來交流表演,自己派出的雜技團也在世界大賽上連續取得好成績,一路上收音機裏都在說的就是蒙特卡洛國際馬戲雜技大賽的消息,帳篷剛一支好,市民和附近的牧民們就紛紛出現在房車前排隊購票,與正常情況不同的是,前來觀看馬戲的孩子並不多,觀眾大多是成年男性,從麵無表情、衣著灰暗的人身上可看不出對馬戲的什麽熱情,顧鐵躲在房車裏偷偷看著這支奇怪的購票隊伍,心想別看長著一樣的蒙古臉龐、有著一樣的黃色皮膚,蒙古國人和中國人一眼看上去就完全不同,粗糙、沉默、強悍的蒙古漢子似乎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仿佛骨子裏的激情在幾百年前就被老祖宗成吉思汗在縱橫歐亞的戰場上消耗幹淨了,


    “第一個節目是喬治表演的吞劍和火流星,你第二個上場,負責十分鍾的表演,……你對禮服有意見嗎,快點穿上,八點鍾要準時開始呢,隻剩十五分鍾時間了。”小蘿莉走到房車車廂裏,發現顧鐵正麵對綠色燕尾服發呆,不禁橫眉立目道,


    “真的要我去說笑話啊……”中國人愁眉苦臉地說,“我都不會蒙古語啊,難道用中國話說笑話。”


    愛娃拋下一句“你自己想辦法”,轉身離開了房車車廂,


    趕鴨子上架的顧鐵花了幾分鍾保持房車的衛星鏈路通暢,確認馬戲團帳篷在wifi信號的覆蓋範圍之內,然後簡易編寫了一個蒙古語翻譯程序,屬於阿爾泰語係的蒙古語在發音規則上非常詭異,聯係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的舌頭理順了,這時前麵帳篷裏小白臉喬治的表演已到尾聲,換上一套白色練功服的愛娃再次催促顧鐵上場,於是中國人就在掌聲中莫名其妙地站在了舞台的中央聚光燈下,麵對坐滿了帳篷的觀眾開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經曆,


    不管怎麽說,顧鐵是個見過世麵的人,表情輕鬆地轉圈問好之後,按照視野右上角文本框裏的注音讀了一個他自己覺得超級好笑的笑話,這個笑話是如此幽默、含蓄、充滿智慧與哲理、讓人不斷迴味、越迴味越好笑,以至於剛念完,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但半分鍾後他收住笑意,渾身發冷地發現,對麵的觀眾一個個臉色嚴肅得像是參加全民代表大會,根本沒有一個會心的笑容,


    一滴冷汗從下頜流進綠色燕尾服的領口,行軍鼓的聲音瞧得顧鐵心裏發慌,,,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挺幽默的人,說個小笑話逗心儀的姑娘一笑,這是他百試不爽的搭訕殺招,可或許是蒙古國國民的接收頻率不太一樣,居然完全沒發現笑話中的笑點,又或者是自己的蒙古語發音太不標準,以至於沒有人聽懂關鍵的包袱,那現在該怎麽辦,找一個讓他們能夠有共鳴的笑話,


    鼓聲停止了,“中國官員出訪蒙古國。”顧鐵清清嗓子,說出一個頗具國情的笑話:“中國官員出訪蒙古國,烏蘭巴托官員陪同參觀,中方官員見一裝修豪華的大樓,問:‘這樓是幹什麽的,很雄偉啊,’蒙方官員迴答:‘哦,是海軍部大樓,’中國官員很驚訝:‘你們內陸國出海口都沒有,要海軍部幹嗎,’蒙方官員淡定道:‘你們不也有司法部和法院嗎,’……嗬嗬,嗬……”


    剛說完,他就在內心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這個笑話顯然太過隱晦,最多讓知情人會心一笑,根本不適合在這種場合公開表演,果然,二百八十名觀眾靜靜地盯著他,馬戲團安靜得像一座墳墓,一位悲催的兼職喜劇演員的墳墓,顧鐵有些心虛地呆立在舞台中央,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拿著話筒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時絡腮胡博特在一旁及時地加了幾個彈簧、香蕉球、激光之類的惡俗搞怪音效,打破了光榮馬戲團帳篷內的沉寂,沒想到這招倒讓幾名觀眾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中國人眼前一亮,立刻怪模怪樣的來迴走了幾步,“哎呀”一聲假裝滑倒在地,大號皮鞋飛起老高,


    這下子場中泛起隱隱約約的哄笑聲,堅冰融化了,顧鐵一邊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暗中咒罵自己的情商,費什麽鬼力氣說什麽鬼笑話,這些笑點過低的蒙古男人根本就是快餐型娛樂的饑渴者,越低越俗越見效果了好吧,他蹦起來,故意板著臉說了個俗到沒有人敢在餐桌上講給朋友聽的老笑話:


    “首長檢閱部隊,說‘同誌們好,’士兵們迴答:‘首長好,’首長拍一拍一名士兵的胸部稱讚道:‘瞧這肌肉練得多好,’士兵迴答道:‘報告首長,我是女兵,’”


    ,,哄堂大笑,


    顧鐵眼含淚花地放低身段,開始了比東北二人轉還要下作的表演,二百八十名觀眾中不斷爆發出哄笑聲與掌聲,蒙古漢子們被低俗老套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啪啪啪地拍紅了手掌,十分鍾很快過去,中國人講完最後一個笑話,鞠躬下台,走到幕布前還故意跌了一跤,身後響起最熱烈的笑聲與掌聲,


    顧鐵撲通一聲倒在後台,悲傷道:“完了完了,今天丟人算是丟到家了……”


    “我倒覺得很成功啊。”愛娃笑嘻嘻地與他擦肩而過,穿著白色緊身服的十二歲女孩軀體蹦蹦跳跳地走入表演場,潮水一樣的掌聲傳來,柔術表演是蒙古人最喜歡的項目,顧鐵忍不住也爬起來湊在幕布旁邊,偷偷觀察光榮馬戲團團長的節目,小蘿莉的軀體顯得柔弱無骨,僅僅一個下腰的動作就看得中國人心潮澎湃,明明是三十歲的成熟女人,卻擁有這樣的外貌和柔韌性,顧鐵忙移開目光,生怕看得多了會忍不住想要犯罪,


    後台雜亂的道具中站著一條孤獨的人影,黃色假發,白臉,紅鼻頭,正仰頭出神地望著一盞40瓦的白熾燈,自從小醜特裏醒來之後,顧鐵還沒有同他說過話,不知這個患有奇怪病症的家夥此時又在想些什麽,


    “你喜歡‘世界’嗎,我非常喜歡,對我來說,那是家,溫暖的家。”


    特裏忽然開口道,他的目光追隨著一隻繞燈飛舞的小蟲,但顧鐵明白,這是一場敞開心扉對話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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