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夫塔收起筆和紙:“他帶了什麽牲畜嗎。”


    “沒有。”女主人答道,“約書亞帶走一包今年夏天製作的最好的奶酪,打算去周末市集換一些布料和釘子迴來,我們想在能看到風景的窗口給約納擺一張小床,讓他每天早上都能在陽光裏醒來,約書亞已經準備好木料,迴來就可以開工了,他是附近最好的……”


    “最好的木匠。”暗火法師站起身來,“我去鐵索橋那裏看一眼,如果碰巧見到他,就同他一道迴來。”


    “謝謝,傑夫塔。”喬芙的聲音含著歉意,


    傑夫塔明知對方看不到,還是擺了擺手,算作告別,


    他沿著山坡上的小路向東走去,剛走出三百碼,就看到遠方出現一個小小的人影,距離太遠看不真切,可這個時候向獨立於村莊外的小木屋走來的,隻可能是男主人本人了,


    “約書亞。”他高叫著,衝對方揮手,“是我,你迴來太晚了,午飯都要涼了,我有個天大的消息要告訴你。”


    人影似乎沒有聽到他的唿喚,邁著慢悠悠的步伐走來,“真是悠閑的家夥呢。”傑夫塔嘟囔著,站在原地等待老朋友,直到幾分鍾後,他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上唇留著黑而茂密的髭須,略微有些禿頂,身形健壯;約書亞的身影漸漸清晰,但他的步伐一瘸一拐,紅潤臉龐呈現失血的灰白,手中握著一柄沾血的劍,每走一步,就在身後留下一個鮮紅的腳印,


    “約書亞。”


    年輕的暗火法師驚唿一聲,奔跑過去,就在他的雙手接觸到約書亞的一刹那,疲憊和傷痛終於占領了男主人的身體,“喬芙……”約書亞栽倒在傑夫塔懷裏,唿喚著妻子的名字,眼神散亂,


    傑夫塔咬緊牙齒,背起老朋友迴到小木屋,狂亂地敲門:“喬芙,快打開門,約書亞迴來了,他受傷了。”


    一秒鍾後,神情慌張的女主人出現在門口,她顫抖的手還握著木勺,顯然正在將涼掉的午飯重新加熱,兩個人將約書亞抬到床上,解開他的衣服,擦拭血跡,一條又深又長的劍痕出現在他的大腿上,鮮血還在從草草包裹的傷口湧出,


    喬芙顯示出了農夫妻子的堅強,她沒有掉一滴眼淚,隻默默地準備熱水、毛巾和繃帶,為丈夫清理傷口,約書亞握劍握得如此用力,以至於傑夫塔怎樣都無法從他手中取下那柄沾血的長劍,


    “聽到嗎,當家的。”喬芙解開包裹傷口的破布,猙獰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毛巾輕輕擦拭,造成男主人身體劇烈的顫抖,悶哼一聲,約書亞的眼睛恢複了短暫的清明,喬芙馬上輕聲唿喚自己的丈夫,


    “……喬芙。”約書亞虛弱地開口,馬上又出現驚慌的神色:“約納呢,小約納在哪裏。”


    “在搖籃裏,已經睡著了,不用擔心他。”女主人立刻迴答,


    約書亞勉強撐起上半身,盯著自己的妻子:“喬芙,我們必須離開,現在,帶著約納離開,走到沒有人找得到的地方去……”


    “告訴我們,究竟發生什麽了。”傑夫塔伸手扶住老朋友的脊背,感覺他的肌肉因緊張而繃緊,


    “……傑夫塔。”男主人此時才發現暗火法師的存在,“很好,你也能幫得上忙,從魔法師協會學到的東西還記得嗎。”


    “你是說火係魔法,當然,而且我還發現了更加強力的……”傑夫塔不解地迴應道,


    “這就夠了。”約書亞一用力坐了起來,傷口馬上流出鮮血,濺了喬芙滿臉,“我殺掉了他們三個人,爭取了一點時間,在援兵到來之前,我們必須走遠……收拾東西,喬芙,帶上幹酪、鐮刀和狗,把金幣從羊圈取出來,其他的都不要管了……”


    女主人沒有詢問原因,她用熱毛巾抹去血跡,把繃帶緊緊纏在丈夫的傷口上,站起來去收拾行囊,約納被大人的對話驚醒了,躺在小床上好奇地東看看西看看,發出咿呀的聲音,


    “起碼告訴我是怎麽迴事。”暗火法師不禁憤怒地大叫起來,


    約書亞一咬牙站了起來,用長劍撐住地麵,急促地喘息著:“沒時間細說了,有人在尋找我,他們是一幫有組織的惡徒,每個人身上、不同部位都有同樣的緋紅色的鳥形紋身,起碼,我殺掉的三個身上都有,這應該是他們組織的徽標……”


    “找你,為什麽。”傑夫塔驚呆了,不明白為何自己遺世獨立、勤懇務農的老夥計會受到神秘組織的追殺,這本該是庸俗騎士小說的情節,為何會發生在一位農夫的身上,


    喬芙利索地收拾好行李,把約納背在背上,扶住丈夫的臂膀:“當家的,咱們往哪個方向走。”


    “經過坎諾村向西,進入無盡群山。”約書亞目視西方,


    暗火法師怒斥道:“你瘋了,無盡群山裏除了荒蕪的岩石和兇惡的魔獸之外什麽都沒有,你們在那裏活不下來的。”


    男主人咳嗽兩聲,“我沒瘋,傑夫塔,最重要的,是留下生存的希望,隻要有希望存在,一切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推開門,喬芙攙著約書亞,背著小約納,帶著簡單的行李和家裏的牧羊犬,向西方的群山走去,傑夫塔依然沒能從震驚中平複,步伐僵硬地跟在後麵,“喬芙,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女主人以征詢的眼光望向丈夫,約書亞歎了口氣,


    “我詛咒你的暗火魔法,傑夫塔。”喬芙開口道,“它果然會帶來災難……我們三個一起在坎諾村長大,可有個秘密,你並不知道……約書亞身上流著背叛者的血液。”


    “背叛者。”暗火法師有些迷惑,


    “我不能說出更多,那會帶來更大的災禍。”女主人心疼地迴頭望繈褓中的約納,小男孩睜著清澈的眼睛,沒有哭鬧,像是把逃亡當成一場郊遊,“自從約書亞發現失蹤已久的父親留在箱底的信,他就告訴我,他的人生將遠離一切人群擁擠的所在,遠離城市,遠離權力者,如果願意的話,要我陪他一起在風景漂亮的地方築起一所漂亮的房子,生一個漂亮的孩子,做一對快樂的農夫,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並沒有什麽危險的征兆,我們慢慢放鬆警惕,沒想到,該來的,終於還是來了……”


    “我還是不懂。”傑夫塔的眼中,童年的玩伴漸漸變得陌生起來,


    這時,遠方的山坡上出現七八條黑影,有手持武器的人正在快速接近,約書亞毫無血色的臉出現絕望的神色:“他們來了,我殺掉了報信的人、摧毀了鐵索橋,他們居然還是來得這麽快……”


    “擋住我。”喬芙立刻把暗火法師推向前麵,丟掉行囊,解下約納的繈褓,左右看看,選擇一顆枝葉茂密的大樹靈巧地攀了上去,把繈褓小心翼翼放在兩根粗大的樹杈中間,


    “媽媽……”


    占星術士學徒站在虛無的空間裏目睹這一切的發生,他多少次伸出手,卻觸不到母親的身體,


    “約納寶貝。”喬芙低頭望著自己的骨肉,小男孩一雙眼睛骨碌碌四處看著,不哭,也不笑,“媽媽稍微去一下就迴來,你不許發出聲音哦,聽到沒有。”女主人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從懷中掏出奶瓶,塞進約納的嘴裏,


    已經過了斷奶的年齡、卻依然迷戀奶嘴的小孩露出滿意的神色,伸出小手,抱住溫暖的奶瓶,


    喬芙輕輕撫摸他柔軟的頭發,在他粉嘟嘟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告別的吻,跳下大樹,站在丈夫身邊,


    “你還和二十年前一樣擅於爬樹呢。”約書亞盯著妻子生出魚尾紋、但依然年輕的眼睛,


    “你也一點沒變。”喬芙微笑著迴答,


    傑夫塔緊張地瞟一眼藏有嬰兒的大樹,從法袍裏掏出各種施法輔助材料、卷軸和寶石,準備迎戰,“對了,你說你發現了什麽。”約書亞伸出沾血的手,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


    “既然你們對我保留秘密,那我也決定對你們保留這個秘密。”暗火法師賭氣似的說,


    敵人來到了,四名輕甲的劍士、一名重步兵、兩名弓箭手,和一個穿著普普通通夏季常服和牛皮靴的灰發中年人,雖然空手沒有武器,可中年人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你,跟我走。”來人指著約書亞,用慣於發號施令的語氣說,


    農夫舉起長劍作為答複,忠誠的牧羊犬發出威脅的低吼聲,喬芙從行囊中抽出割草的鐮刀,


    中年人仔細端詳這支隊伍,忍不住捂住嘴,發出怪異的咯咯笑聲,“嗬嗬嗬,這就是今天的任務嗎,農夫、農婦和狗。”他轉向身後的士兵,“紳士們,就是他們造成了三名士兵的傷亡。”


    一名劍士略顯緊張地指著約書亞:“是他,大人,我們在紅石堡周末集市巡視,多諾萬牧師忽然發出指令,說探測法陣發現了‘異端之血’的蹤跡,我們的五人小隊趕往指示地點,發現他正在一間鐵匠鋪裏用幹酪換購東西,在抓起鐵釘時,鋒利的釘子紮破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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