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黯淡。約納睜開眼睛。他不知道玫瑰騎士做了些什麽,但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龍姬,臉上浮現微微的血色,唿吸也變得綿長。


    “埃利!”他驚喜地叫了一聲,接著捂住嘴巴。埃利奧特迴過頭來,盡管戴著頭盔,約納還是清楚看出玫瑰騎士臉上的衰敗神色,風度翩翩的騎士,氣色看起來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約納閣下,我們沒事,隻要……隻要稍微休息一下。”埃利奧特咳嗽兩聲,後背似乎也變得不那麽挺拔。


    被神聖的光芒震懾的龍騎兵經過短暫的失神,在兩名黃金地行龍騎士的帶領下再次組織隊形展開衝鋒,玫瑰騎士勉強提起盾牌,擋住敵人的兩次斬擊,他身後的約納焦急喊道:“不,埃利,你需要休息!不要再戰鬥了!我們離開這裏!”


    “騎士的信條,占星術士閣下……”埃利奧特用顫抖的手臂舞動長槍,“憐憫,榮譽,英勇,精神,謙遜,公正,誠實,……犧牲……”


    玫瑰騎士悶哼一聲,約納感到身下的獨角獸劇烈抽搐,聖潔的騎獸發出短暫的哀鳴,全身的肌肉都開始顫抖,那個小小的精靈不知從什麽地方出現,在獨角獸的右側焦急地打著轉,騎獸的腳步開始踉蹌。一條深而且長、皮肉翻卷的可怕傷口出現在它的後側腹部,約納彎腰想捂住那傷口,濃稠的血噴泉一樣噴出,根本無法阻止。


    “見鬼,埃利!”占星術士學徒手足無措,他怒吼著揮舞長劍,暫時逼開那名偷襲的騎士,然後一劍割下自己法袍的下擺,用布料壓住傷口,“托巴!錫比!耶空!”他無助地唿喊著夥伴,心中泛起深深的無力感。他太弱小,弱小到隻能給同伴帶來麻煩,如果不能保護重要的人,生存在這殘酷的世界上又有什麽意義?


    埃利奧特執著地高舉大盾,抵擋龍騎兵暴風驟雨一樣的攻擊,龍姬在玫瑰騎士的遮蔽下安詳地睡著,表情恬美如嬰兒。


    兩支銀箭穿越戰場射來,一支失去準頭紮進地麵,另一支擊中騎士的盾牌,彈入天空。這名偷襲得手的黃金地行龍騎士甩甩帶血的長劍,從麵甲的縫隙裏窺探著玫瑰騎士與他背後的約納,眼瞳中燃燒著陰冷的火焰。


    約納把布撕成長條,裹紮在獨角獸的腹部,血很快浸濕布料,滴滴答答流下,占星術士學徒抬起手,血紅色的雙手還留著玫瑰騎士生命的溫度。


    龍騎士高舉長劍再度衝鋒,埃利奧特勉力舉起長槍。


    恐懼、自卑與極度的憤怒讓約納渾身顫抖,無法自製。星神哪。他的眼神穿透煙幕籠罩的晴空,投向遙遠的星河。你最卑微的篤信者正在祈求垂憐。這一次,哪怕就這一次,讓我擁有可以守衛同伴的力量,我願意承擔任何代價,哪怕付出生命……


    星際線如豎琴琴弦般再度彈響,點點星力像水晶碎片漫天飄落,占星術士學徒伸出左臂,沾滿鮮血的右手在自己的皮膚上描繪出複雜的星陣。


    這不是入門教材上的星陣,這甚至不是一名占星術士學徒能力範圍以內的星陣,約納畫出的是柯沙瓦老師的得意作品“審判之光”。柯沙瓦老師用畢生精力研究第二宮第一號星“風帆”與第八宮第十四號星“雄獅”這雙對星之間的星際線,星際線能量的主要特性是重力與平衡,縱橫整個大陸的蒸氣傀儡飛艇“瘸腿亨利”號就是柯沙瓦的反重力星陣加上蒸氣技術聯合作用的結果。


    “審判之光”是柯沙瓦最引以為豪的一種攻擊性星陣,在教導學徒的時候,導師曾經演示過它的巨大威力,並得意洋洋地教導約納:“年輕人,實力是活在這亂七八糟的世界上的本錢,雖然那個勞什子《聯合特赦法令》禁止別人跟我們打架,但你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遇到危險。等你長大點,學機靈點,從學徒晉升占星術士以後,――以你的資質,估計是十年以後的事情了,一定比我晚得多――我會把‘審判之光’教給你,讓你想踢誰的屁股,就踢誰的屁股。”


    雖然距離學習的資格還差得很遠,但通過偶然發現的星陣圖紙和老師的演示,約納早已對“審判之光”了然於胸,欠缺的隻是能夠駕馭它的精神力量而已。


    錫比的箭再次撞碎在黃金地行龍騎士的盾牌上,四周的一切變得緩慢,地行龍腳步濺起的泥土、遠處托巴臉上焦急的神色、人群中耶空揮出的刀痕、龍騎士槍尖映著的光芒,約納的指尖在左臂勾畫層層疊疊的曲線,占星術士學徒的心裏忽然變得澄澈透明,外界的一切變得暗淡下去,唯有貫穿天地的星際線照亮心靈。


    與代表光、熱及形態變化的“熊”與對星“小船”那條赤紅色線條不同,代表重力與平衡的星際線呈現幽深冰冷的藍色,約納準確捕捉到它的存在,撥動琴弦。


    星辰之線發出美妙的清音,散落幽藍的琉璃碎片,星陣的不同部分像齒輪一樣彼此契合,運轉起來,將星空的力量接納匯集。


    約納精神之池剛剛迴複少許,此刻又被瞬間抽幹,玫瑰騎士“月光之泉”法術為他增加的每一點精神力都被星陣貪婪地吸走,約納感到左臂傳來冰涼的灼痛感,也感到自己的體力正在飛速流失。


    僅此一次。約納睜大眼睛,鎖定前方的黃金地行龍騎士。僅此一次,就算付出生命。


    “世上所有事是星辰於黃道的投影,我們生存、擁有、交流、遺傳、創造、管理、分擔、改變、超越、實現、交際與內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視。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請星空借我力量。”


    占星術士學徒緩緩探出左手。


    一道纖細的深藍光芒射中騎士的胸甲,敵人疑惑地低頭望著那個小小的光斑,地行龍的腳步未曾因此停頓。


    約納無力地歪倒在獨角獸背上。這是一次失敗的攻擊,星陣能量根本未達到發射的臨界點,“審判之光”像一個無底深淵,他再次感到自己的孱弱,就算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未能使三個組件構成的三重結構星陣完全運轉。


    龍騎士抬起盾牌,“鏘”地彈開埃利奧特的矛尖,揚起劍鋒。


    難道就這樣了嗎?約納試圖從鞍鞽上拿起長劍,卻無力挪動一根手指。


    這時,黃金地行龍反方向閃動肉翅,猛地刹停腳步,它感覺到主人的異樣,哀鳴著扭曲脖頸,用龐大的頭顱蹭著龍騎士的大腿,但已沒有人再給予他迴應了。


    龍騎士的喉嚨發出毫無意義的咯咯聲,劍與盾跌落塵埃。他驚愕地看著胸前的光斑,圍繞那朵小小的藍芒,純鋼附魔胸甲竟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變形,金屬型變產生刺耳的響聲,魔法陣爆出小小的火花一個接一個崩潰,龍騎士的手臂、雙腿、頭顱不由自主地向身體中央蜷縮,哢嚓一聲,他的膝關節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彎過來,騎士呻吟著倒了下去,滾落在泥土中。


    黃金地行龍發出低沉的哀鳴,把噴著小火苗的鼻子湊近主人。在一連串嘎吱嘎吱的噪聲裏,龍騎士幾乎團成了一個圓球,球還在持續縮小,血液從每一條鎧甲的縫隙噴射出來。


    占星術士學徒張大嘴巴。


    這是一次失敗的攻擊,但威力巨大的“審判之光”縱使隻發揮了十分之一的威力,也不是紮維的龍騎士所能承受的。這就是重力與平衡之星際線的力量,“審判之光”審判的不是罪惡,而是重力法則,以擊中點為圓心,受到攻擊的物體重力方向將完全改變,若由柯沙瓦老師施放,指向中心的巨大壓力能夠完全改變一座山峰的形狀。


    收縮停止了。由血肉和變形的金屬組成的屍團還在噴出鮮血,無主的地行龍長鳴一聲,向天空噴出火焰。


    “列隊!黃金鐵錘第一師團在道路左側,第二師團在右側,列密集方陣,軍官在前排,現在!”


    麵對巨大的傷亡,從白骨帝皇的雷電網中逃生的喬普無法再坐視不管,他舉起劍大聲指揮。


    銀色的河流立刻有序向兩側流淌,氣喘籲籲的埃利奧特迴頭看了一眼麵色蒼白的約納,托巴載著錫比腳步隆隆接近他們身邊,耶空揮劍斬掉最後一名對手的頭顱,吐出悠長的唿吸,有些迷茫地抬起頭來。


    幹草叉傷痕累累的五名夥伴將龍姬護衛在中間,他們周圍,是密密麻麻的屍體,是斷劍與騎槍的叢林,是血與肉的牧場。


    沒有人能相信,僅憑六個人的力量,能對紮維帝國最精銳的黃金鐵錘軍團造成如此大的傷亡,喬普抹去嘴角的血跡,望望天空,太陽已經西斜,他們被阻擊在奇跡草原,已經整整一個下午。


    龍騎兵在兩側列隊,峽穀入口處,藍勳兵團組成整齊的重步兵方陣,他們身後,一排身穿深紅色法袍、戴尖頂帽的家夥舉起法杖,為士兵們施放一個又一個輔助魔法。戰鬥施法團也已經就緒了。


    托巴輕輕取下綁布,心痛地看著獨角獸身上的猙獰傷口,“埃利埃利,哎呀……”室長大人幾乎流下淚來,他從地上抓起一把青草,仔細辨別:“這種,這種,這些都是可以療傷的,埃利你別急,俺這就幫你敷上啊……”


    玫瑰騎士虛弱地笑了,“沒事的,室長大人。我們還可以戰鬥。”


    托巴狠狠地嘎吱嘎吱咀嚼草藥,大拳頭越捏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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