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約納第二次看到龍姬從未知的空間招來隔世的戀人,他心中的震撼並未因此而稍減。


    粗壯的骨骼泛著金屬光澤,骷髏用骨刺猙獰的雙手撕開空間,跨進這個世界,以極不協調的姿勢懸掛在紫霧裏,傷痕累累的骨架上新添了上次與黃金地行龍騎士喬普作戰時留下的傷痕。骷髏的頸骨微微一響,燃燒著紫火的眼窩望向單膝跪地的龍姬。


    “……吾愛……”龍姬再次親吻紫色寶石。


    骷髏渾身一顫,約納看到它的每一個關節都出現了那種細而堅固的紫線,龍姬輕輕一動手指,骷髏伸出雙手,抽出自己的兩根肋骨,揮舞雙劍抵住了敵人的進攻。


    黃金地行龍騎士顯然對如此驚怖莫名的對手沒有準備,一個失神,騎槍被打落在地,他馬上抽出佩劍,擋開骷髏毫無征兆姿勢詭異的攻勢,半龍用粗壯的後腿撐起身體,張嘴咬住骷髏的腿骨,用力撕扯,骷髏鋒利的骨刀連續斬在地行龍的背甲上,附魔鎧甲加上天然鱗甲發出破裂的脆響,但還是擋住了攻擊。


    借此機會,龍騎士揮舞手臂,冰係附魔長劍刺進骷髏的胸膛,冰寒氣息立刻散發開來,附近的骨骼掛滿白色霜花。


    龍姬的十個指尖像彈奏無弦琴一樣在空氣中撥弄,骷髏忽然以匪夷所思的姿勢向後倒去,上半身以腰椎為軸心折疊至自己的腳跟,龍騎士的佩劍被堅固的肋骨卡在中間,一下子脫手飛出。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阻擋紮維的軍隊?”這名龍騎士大叫著,驅動坐騎斜刺裏衝出戰圈,兜了一個圓周,遠遠與幹草叉的夥伴們對峙。


    “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阻擋我們的野餐?”錫比促狹地叫道,一邊衝約納擠擠眼睛。占星術士學徒無奈地聳聳肩,抓起一塊刻石星陣,準備發動。


    “軍團長的命令,不留活口!”龍騎士厲聲高叫,揮舞手臂,騎兵們從他周圍潮水一樣湧出,立刻充滿了約納的視野。


    “小心,第二發!”錫比立刻發了一聲喊,瞳孔中升起白色霧氣,“以冰雪之王薩笛的名義……秘箭?群蜂!”


    她再次開了空弦,蛇弓前的空間肉眼可見地扭曲了,啪的一聲輕響,爆出成百支微小如草莖的淡青色箭枝,每一支箭都畫出扭曲不定的飛行軌跡,像活物一樣避開障礙物,準確找到敵人鎧甲的縫隙射入身體,或者直接穿透眼睛。


    龍騎兵們慘叫著滾下坐騎,下一瞬間就被地行龍的滾滾洪流淹沒,幾名騎兵被前麵栽倒的坐騎絆倒,立刻誘發了連鎖反應,一時間人仰龍翻,煙塵滾滾,也不知道造成了多大的殺傷。


    “第一師團變為兩路隊列!編號為單數的從我右方迂迴,雙數的在我左方!投槍營用三輪換陣型自由射擊!”混亂中,聽到黃金龍騎士高聲叫喊。


    “殺掉他!”埃利奧特一槍刺倒對麵的騎兵,用帶血的槍尖指著這位軍官。


    錫比正處於釋放秘箭之後的虛弱期,龍姬的骷髏攻擊範圍較窄,托巴在保護約納,這時耶空將長刀拖在身後,低低俯下身體緊貼地麵衝向敵陣,從兩頭地行龍的胯下穿過,騎槍在他身後帶著唿嘯刺進地麵,持劍伽藍根本未曾迴頭。


    迎麵三四名龍騎兵蹄聲隆隆地向他衝來,騎槍組成一個毫無死角的槍陣,耶空反而雙腿用力加速衝去,黑光一閃,騎兵們抬頭望去,看到燃燒著黑焰的名刀佛牙在高空旋轉,“玖光……琉璃光……穿!”耶空雙手拇指相拄,結藥師如來法界定印,虛影硬生生撞碎在敵人的槍鋒上,真人卻從他們背後出現,腳一點地奮力躍起,淩空接住佛牙,向著那名黃金地行龍騎士當頭劈下。


    騎士從鞍鞽上抄起大盾,雙手迎上去,這次耶空卻沒有硬拚,手按在盾牌上微微借力,身影在黃金地行龍旁邊一閃,斜向衝出騎兵隊伍。


    “搞什麽……”龍騎士放下盾牌,剛說了三個字,忽然一聲痛叫,咕咚一聲從坐騎背上滾下。他痛苦地蜷縮身體,瞳孔因劇烈的疼痛而放大,無力做出任何規避動作,眼睜睜看著鋪天蓋地的龍騎兵奔馳而來,鑲著鋼製爪套的腳掌在眼前不斷放大。


    他的肘部,腕甲與肩甲的接合部位有一個微小得幾乎可以忽略的傷口,一滴鮮血正緩緩流下,血滴上燃燒著一朵小小的黑色火苗。


    倒下的指揮官絲毫沒有阻擋騎兵的腳步,膂力強勁的投槍營士兵紛紛擲出騎槍,嗡嗡作響的鋼鐵槍尖高速旋轉著劃破空氣,約納驚恐地抬頭望天,看到一群致命的黑色飛蝗正由小而大,飛速墜下。


    “室長大人!用那招!”獨角獸像條白色的閃電在敵軍的洪流中左衝右突,玫瑰騎士的盾牌下起一場金屬與金屬碰撞聲的豪雨,他的槍毒蛇一樣從盾底鑽出,刺穿敵人的甲胄。看到投槍飛出,埃利奧特抹一把麵甲上的血液,高喊道。


    “收到!”


    托巴向前半步,將約納、龍姬與錫比護在身後,左腳在前,右腳在後,腰部半轉,右臂上的肌肉劇烈地顫動起來,發出火爐樣的熱氣和沸騰蒸汽的嗤嗤響聲。


    “托巴!小心!”約納不自主地叫出聲來,劃過天際的飛蝗已經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槍尖的螺旋狀空氣渦流,聽到飛矛不詳的尖利嘯叫。


    “……打!”眼角餘光看到耶空已經撤退到安全位置,埃利奧特斷喝一聲。


    “嘿!”托巴用盡全身力氣揮起右拳,一拳打出。


    約納張大嘴巴。


    整個大陸的曆史已經有兩萬到三萬年,文明史超過兩千兩百年,相比之下,魔法、占星術、蒸汽傀儡等新鮮玩意兒的出現要晚得多,就連念術士這種通過家族血脈傳承的神秘超自然力量也是在近百年之內才走入大陸的視野,這喧嘩燦爛的幾百年時間裏,人們可以通過各種方法提升自己的精神能力,借用神靈與自然的力量,對肉體本源的探知趨於停滯。


    肉體力量的巔峰在哪裏?這個問題似乎沒有人再關注,約納從《西大陸地理測算》中關於“強大”一詞的詞條解釋中了解到,即使是騎士劍士等近戰職業,也需要恰當的精神修煉方法,僅僅鍛煉肌肉與戰鬥技巧能夠成為合格的戰士,卻永遠無法觸及大騎士或大劍士的光輝頭銜。


    今天,約納見識到從未接受過任何係統訓練、在狩獵與戰鬥中磨練出來的巴澤拉爾農民憑借鋼鐵一樣的肌肉發出的極限之力。超乎想象的肉體力量。


    “咚!”


    那隻拳頭沒有擊中任何人,而是擊中虛空。托巴帶著蒸汽與高溫的鐵拳看似緩慢實則迅猛地打在一堵不存在的牆壁上,約納清楚看見拳鋒與空氣的接觸麵發生了空間的震蕩,眼前的一切事物都隨之混沌,彷佛整個世界都在扭曲變形。


    接著一圈波紋從爆炸點蕩漾而出,帶著沉重雄渾爆破聲的勁風撲麵而來,約納幾乎無法唿吸,眯起眼睛,驚詫地發現前方天空中的飛矛似乎停滯了一瞬間,隨後凝固在扭曲空間中的力量爆發了,衝擊波像一個巨大的圓柱體鋼柱橫掃草原,飛矛、騎兵、地行龍像玩具一樣被折斷、撕碎、擠癟,氣浪夾著泥砂草木騰起巨大的蘑菇雲,嘩啦啦混雜著殘軀和鮮血的泥土冰雹一樣落下。


    “大叔!有你的!”錫比還沒從虛弱中恢複,小臉蒼白地笑了,轉頭對約納說:“第二次。這是我認識大叔以來第二次見他用這招。酷斃了不是嗎?”


    約納拂去頭頂的泥土,目瞪口呆看著托巴身前空無一人的長長溝壑,一時間,除了遮蔽天空的煙塵和斷續落下的金屬和碎肉,再沒有任何移動的物體。


    “這……這是什麽招式?”占星術士學徒咳嗽兩聲,戴上法袍的兜帽,問道。


    巴澤拉爾農民把右腳從地麵上的深坑裏拔出來,甩甩手,因為與空氣的高速摩擦,整個手背都呈現焦黑的顏色。


    “俺沒起名字,就是用多大力氣使多大力氣打出去唄。”他摸摸腦袋,“俺是個沒有姓氏的小民,起不出什麽好聽的名字,反正是打架嘛,打贏就行了。不過這招隻能用一次,用完手就不行了,疼得很哩。話說迴來,以前俺用這招打架的時候可沒有這麽厲害,嚇了俺自己一跳!準是埃利的那個什麽拉齊的鐵砧什麽的魔法的功勞。……嘿,埃利老兄,謝謝啊!”


    玫瑰騎士從煙霧中走來,伸手推開麵甲,露出明亮的藍眼睛:“室長大人,我們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怎麽了,埃利?”約納問。


    “黃金鐵錘的戰鬥隊形向來是非常完整的,從偵察騎、先導騎,到奴隸敢死師團,到騎兵隊、投矛騎兵隊、憲兵團,再到親衛團、軍團長,最後是輜重團、後勤師團、後衛師團。即使是追趕女王的隊伍必須全速前進,以撒基歐斯也不會放任黃金鐵錘成為一攤散沙。”埃利奧特甩一甩騎槍槍尖的鮮血,有點憂慮地說。


    “啥?”托巴迷茫道。


    玫瑰騎士搖搖頭:“我們是說,明擺著女王會從摩帝馬要塞向東撤退,卻沒有派人提前在必經之路埋伏堵截,這不是身經百戰的指揮官的作風。即使放權給軍團裏的高級軍官,黃金鐵錘也不會如此不濟,更何況以撒基歐斯本人就在隊伍當中。這一切隻有一個可能的解釋。”


    龍姬從地上緩緩站起來,雙手還交握著那柄匕首,吊在空中的骷髏靜靜注視著她,眼眶中的紫火忽明忽暗。“現在黃金鐵錘的指揮權不在風暴騎士手中?”她敏銳地拋出答案。


    “我知道了!”約納啊的一聲叫出來,“聽埃利說過,紮維帝國的第一中央軍也參與了巴澤拉爾王城圍攻戰,一定是第一中央軍接管了黃金鐵錘的指揮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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