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殺不死的人。隻有付不起的報酬。”這是刺客之王遺留在傳說中的隻言片語。沒人知道他的年齡、相貌,約納是在一本極其冷僻的書籍中偶爾見到他的名字,沒想到,多年後的今天,在東方女人的話語中重見。


    “他、他是你的……”約納不敢說出那個詞。


    “戀人。是的,他是我的戀人,也是我的仇人,龍家的仇人,東方大陸的仇人。”龍姬拈起一片樹葉,聲音平淡地說,“六年了。我一直在找他,通過一條一條的線索,從東方大陸,一直追到這裏。這幾年中唯一發生在我身上的好事,就是認識了埃利,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來到西陸之後,我們很快得知他返迴南陸的消息,但已經無法再次渡河。這就是為什麽我們必須取得船票的原因。錯過了這次機會,可能再也找不到他的足跡。”


    約納心裏泛起同情與苦澀交織的情緒,他不敢看龍姬黑得深邃的眼睛,低下頭:“我知道了,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龍姬手中的樹葉肉眼可見地泛黃、枯萎,在微風中一顫,化為若有若無的一縷飛灰。


    “不用道歉,你有權利知道這些,約納。”東方女人盯著他,“不是為了我愚蠢的過去,你本不用站在這危險的地方,賭上自己的生命。”


    “不!是我自願……”約納立刻高聲道,但龍姬用一根纖長的手指堵住了他接下來的自白。約納的心髒怦怦亂跳,他覺得那根手指傳來的熱度灼燒著他的嘴唇,點燃了他的血液,燒紅了他的臉龐。


    “我知道。”龍姬搖搖頭。“不用說出來。”


    她收迴手指,掠一下散亂的幾根長發,望著遠方,不再說話。


    埃利奧特舉起手,伸出食指。


    “五分鍾!”錫比從托巴肩頭蹦下來,喊。


    幹草叉的夥伴們按照玫瑰騎士的安排各自就位。


    平複一下雜亂無章的心情,約納花了幾分鍾在地上刻出一個相當大的星陣,又從鹿皮包中取出鐫刻好的石塊,整齊地擺在旁邊。


    托巴站在道路中央,迴頭環視身後的夥伴們,眼圈一紅:“俺想說,跟大夥***架、吃飯、睡覺,俺覺得很快樂。”


    “廢話!等把龍姬姐姐送走之後,以後還要接著***架吃飯睡覺呢!”錫比叫道。


    “室長大人。”埃利奧特用拳甲碰撞胸甲,發出響亮的鏗鏘鳴聲。


    “托巴,謝謝你。”龍姬說。


    耶空一如既往戳在那裏,並不說話。


    約納隨著眼圈也紅了:“托巴你幹什麽啊,搞得生離死別似的,打完這場仗,還要請你多照顧呢,不記得錫比說的話了?”


    錫比跳躍著笑道:“是啊是啊!我們還要陪著這倒黴的老哥去亞力維亞吃好吃的山區料理呢!”


    “對對,俺就是有點……不知道怎麽了。”托巴憨憨地一笑,用衣袖擦擦臉。


    這時,埃利奧特鏘地一聲拿起騎槍,伸出左拳,在空中頓了兩下。


    “二十秒!”錫比叫道。


    不用玫瑰騎士提醒,眾人也能感覺到地麵的震顫,有極低沉的嗡嗡聲從大地深處泛起,峽穀出口的草葉無風自動。


    約納感覺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每一次唿吸都沉重如山,他微微蹲伏身體,抓起一塊花崗岩星陣石,在腦海中抓到纖細如絲的星際線,做好戰鬥的準備。


    “四……三!二!一!”埃利奧特高聲宣布。


    前一秒種還是死寂的穀口,下一刻,成為噴薄的火山。雜著碎石和勁風,戰鼓一樣的腳步聲裏,身形巨大的戰馬狂奔而出,馬鞍上坐著渾身血跡的巴澤拉爾騎士,代表巴澤拉爾女王和聖博倫女王的兩麵旗幟飄揚在領頭的巨型戰蜥背上,手握旗杆的大騎士拔出配劍,劍上電光閃耀,蓋過了陽光。


    約納屏住唿吸,眼角餘光看到龍姬閉上眼睛,雙手交握在匕首上,錫比早已招出銀光繚繞的蛇弓,拉滿了弓弦,耶空不在視野裏,托巴端端正正站在道路當中,握緊雙拳。


    “聽指令!”玫瑰騎士舉起騎槍高喊著。


    約納手心滲出汗水。女王的行伍像疾風一樣馳近。托巴沒有動。


    “聽指令!”玫瑰騎士再次高喊。


    “這是阿比黛兒女王與溫格女王的部隊!我是王庭裁判所金盾騎士基拉赫!阻擋者視為叛國罪立即處斬!讓開!”騎著異型戰蜥的大騎士吼叫著揮舞佩劍。


    臉生鱗甲、張開血盆大口的戰蜥已距離托巴不足10碼,雷電在大騎士高舉的劍上扭曲炸響,照亮他血汙的臉和箭孔密布的王旗。


    這時,托巴動了。


    一見他的動作,約納幾乎立刻扔出“失敗的流光”,但狂跳的心髒並沒有損害他的聽力:室長大人沒有發出進攻指令。


    托巴動了。他左手一招,在空中捏住被風吹起的小帽,垂下頭顱。


    風一樣的大騎士唿地從他身側掠過,雷鳴般腳步聲裏,女王的騎兵流水一樣從托巴左右兩邊分流而過,揚起漫天濕漉漉的泥土與折斷的草莖。


    一頭足足有四個人高度的龐大戰蜥步伐沉重地奔來,戰蜥背著一頂飄著流蘇的白色傘蓋,傘蓋下,坐著兩位女王和兩國僅存的皇室成員。


    約納呆呆地看著,錫比、龍姬、耶空、埃利,誰都沒有動。


    托巴把軟帽握在手中,右手撫心,慢慢低下巨大的頭顱,像被風吹折的巨樹一樣,那麽緩慢,又那麽虔誠地,行了深深一禮。


    “是巴澤拉爾的臣民嗎?請問你姓什麽?”


    騎獸掠過身邊時,傘蓋下一個疲憊而溫柔的女聲詢問。


    “俺沒有姓,女王陛下。”


    托巴依然低垂頭顱。


    “巴澤拉爾不會忘記你,沒有姓氏的子民。他們很近了,請保重。願主神席拉照亮你與同伴們前進的道路。”


    戰蜥與騎士團如風遠去,留下塵土和碎草的滾滾長龍,女王的聲音留在渾濁的空氣中,久久不散。


    約納張大嘴巴,不知該說點什麽。


    托巴慢慢地直起腰,扣上小帽。


    錫比忽然咯咯笑了:“大叔,我就猜到會是這樣!你真的沒辦法學會怎麽去恨一個人呢!”


    托巴臉上露出有點落寞的神色:“俺,俺也不知道……女王陛下,畢竟是女王陛下……可俺的老婆,俺的蘑菇農莊……”


    龍姬微笑道:“我真羨慕你。有一顆這麽大的心。”


    約納走過去拍拍室長大人的胳膊,托巴受寵若驚地憨笑著。


    埃利奧特歎口氣:“很明智的選擇,室長大人。忠誠是最重要的品德,很高興看到這種寶貴的品質,即使是在騎士當中,這種品德也快要絕跡了。……唯一的問題是,我們的敵人,從一百名巴澤拉爾的負傷騎士,變成了五千名紮維帝國的精兵,加上他們的軍團長、風暴騎士以撒基歐斯。”


    “安啦,埃利。”錫比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嘛。”


    托巴抖抖渾身肌肉,蹦了兩蹦,“唿,這下子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舒服多了。不知道那個叫喬普的小子在不在,俺還真想跟他打一架。”


    “軍團長在的話,他肯定在。”約納說,“不過我剛才好像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名字?我想想……”


    “王庭裁判所的金盾騎士基拉赫。”玫瑰騎士說,“抱歉,錫比小姐。”


    “抱歉?為什麽抱歉?”錫比睜大綠眼睛,一頭霧水地望著埃利奧特。


    約納一下就想到這個名字的出處了,他跟埃利奧特對視一眼,苦笑道:“我聽說,四十年前,就是基拉赫率領王庭裁判所騎士團毀滅了杜威?蘭草莊園,當時,他還隻是銀盾騎士。”


    錫比的眼神凝固了。


    約納懊惱地抽了自己一下:“說這些幹什麽!真是的……”


    “嚇你的!”錫比哈哈大笑,吐出小舌頭做個鬼臉,“半個世紀以前的陳芝麻爛穀子,誰還在乎啊,再說我都沒見過傳說中的外公,這時候再替他難過,是不是太多餘了點?”


    約納長出一口氣,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耶空平伸右手,刀鞘裏的名刀佛牙劇烈地顫抖起來,發出一連串令人牙酸的金鐵交鳴聲。


    這次埃利奧特沒有再施放大地道標法術,他背後毛茸茸的小精靈迅速地降到地麵打了個轉兒,迴到他的鬥篷後麵。“二十。”玫瑰騎士舉起右手。


    “二十分鍾?”約納緊張到。


    “……十九……”埃利奧特目視前方,平靜地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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