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鐵覺得自己僅僅小睡了一會兒,但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第二天上午的日光。陽光透過紗簾柔柔地灑在臉上,透過皮膚,把疲憊一點一點蒸了出來。


    顧鐵舒適地伸直脊梁,伸個懶腰,於是一腳踢在巴爾臉上。擠在一張床上的印度人居然沒醒,吧唧著嘴把臭腳撥開,翻身把臉埋在枕頭裏。


    顧鐵翻身起床。四肢酸痛是免不了的,渾身淤青也在預料之中,他甚至還在去洗手間的路上找到靴子上的一個彈洞,但無論如何,比起臥床不起開始發燒的狙擊手他還是幸運得多。


    娜塔莉亞早已燒好洗澡水,解決生理問題之後,顧鐵在木頭澡盆裏舒舒服服泡了個熱水澡,穿起早預備好的襯衣和背帶褲,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滿足地哼著小曲來到起居室。除了女主人以外,起居室裏沒有別人。


    “早上好,鐵先生。”娜塔莉亞正在擺放餐具,點頭致意。


    “早,娜塔。”顧鐵自來熟地揮揮手,像小狗一樣甩著濕漉漉的頭發。


    “關於昨天你說的事……比什諾伊和安珀的事……”女主人細心地把刀與叉垂直於桌沿擺好,輕輕調整,保證彼此平行。同時,她吞吞吐吐地問,白俄口音的俄語聽起來纖細又富有音樂感。


    “我的俄語不太好,你能聽懂英語麽?”顧鐵坐在一張餐椅上,抱著椅背,觀察女主人的行動。


    “能,但是說不好。”娜塔莉亞迴答。


    “我發不好卷舌音,沒轍。”顧鐵攤開手。“老巴是個好人。他可能是見一個愛一個,但不能否認他愛每個女人都是真心實意去愛的,不是那種――你知道,騙你上床――的愛。”


    女主人低著頭,幾縷金發遮住眼睛。她不厭其煩擺弄著那幾幅刀叉、盤子和鹽罐,做微小的角度調整。


    顧鐵忽有所感,環視四周。


    方方正正的起居室,西側擺著鋪有方格桌布的原木餐桌、八張帶靠背的餐椅,東側是一張格子床單的單人床,壁爐前擱著兩張紅色植絨的單人沙發,一張茶幾。


    無論餐桌椅還是床與沙發,都端端正正擺放著,每一條直角邊都與牆壁垂直,每樣家具的長方形輪廓都彼此平行,甚至壁爐裏的木料也整齊排列著,彷佛等待檢閱的士兵。這是不符合燃燒效率原則的,顧鐵心想。


    “停,剛剛好。”他忽然開口指揮道。


    娜塔莉亞停下手,歪著腦袋端詳那副刀叉,抿抿嘴,終於點點頭。


    “親愛的,你是個很有原則的人。”顧鐵笑道。


    “強迫症,我知道。”女主人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歎了口氣,雙手支頤。“直線偏執症。”她不放心地擺弄著一把銀質餐刀。


    “可愛的小毛病。”顧鐵評論道。


    “我之前在明斯克一家幼兒園當教師。當那些小朋友一而再再而三打亂秩序,把午休的小床搞得亂糟糟的時候,我用掃帚狠狠打了他們。


    我被送進格羅德諾州的科茲洛維奇精神病院,距離明斯克250公裏,我的父母一次都沒來看望我,因為我是他們該死的恥辱。醫院給我大量的氯米帕明和卡馬西平,藥物讓我整天昏昏欲睡、精神恍惚,體重增加到140磅,時不時嘔吐。所以……我不太認為這是可愛的小毛病。”娜塔莉亞平靜地迴憶。


    顧鐵咳嗽兩聲,偷眼打量麵容與身材都無可挑剔的白俄美女。


    “那個,是老巴把你從精神病院救出來的?”他帶著窺探隱私的罪惡快感追問。


    “關你屁事。”巴爾出現在起居室門口,臉色冷冰冰的。


    “比什諾伊,我們談談。”女主人站起來,迎上前去。


    “那個,我出去走走。”顧鐵吐吐舌頭,忙不迭地逃離戰場。


    推開屋門,清新空氣讓人精神一振。山坡上長滿草稍泛黃的茂密牧草,一群白山羊聚集在柵欄另一端,舔著草葉上的露水。平緩丘陵一望無際,高遠的秋日天空藍得讓人心醉。山坡下tariq教授的新墳旁邊,站著蘇拉嬸嬸與安珀,兩個女人正聊著什麽,兩人臉上都有淚痕。


    “我的黑兄弟呢?”顧鐵沒瞧見定音鼓,問。


    “慢跑。加警戒。”安珀抹抹眼角,裝作若無其事地迴答。


    女戰士穿著娜塔莉亞提供的淡藍色棉布長裙,用碎花頭巾包著頭發,鼻子哭得紅紅的,像做農活兒做到委屈的淳樸農婦。對麵山坡上有個小小的黑影在移動,顧鐵勉強能認出定音鼓的體態。三個人不約而同做了一個深唿吸,望著遠處的青山。


    早餐在十五分鍾後開始,顧鐵不住打量巴爾與娜塔莉亞,但當事人臉上相當平靜,包括安珀。


    “鐵,儲藏室裏有一台tc-ii型衛星接收器,早餐後麻煩去搜集相關情報,其他人整理行裝,我們十點三十分準時出發,離此三十公裏有一處聯邦儲備倉庫,我們在那裏取得車輛和證件向東北方向進發,從切布斯克過關進入俄羅斯境內。為避免衛星偵察,我們分三批出發,在儲備倉庫匯合。”巴爾一邊切割臘肉,一邊布置道。


    “從戰爭年代到現在,gtc的衛星偵察手段依然沒什麽進步呢。”顧鐵評論道。


    “感謝空天偵察框架公約(2035),衛星照片分辨率被限製在米級。”安珀笑道,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蘇拉嬸嬸皺皺眉頭。天主教與東正教畫十字的方向相反,複雜宗教背景的團隊中總會有點這種小別扭。


    娜塔莉亞的眼神不與別人接觸,吃完了盤中的食物,低頭擺弄著刀叉。


    “喬怎麽樣?”顧鐵衝病床上的意大利人努努嘴。


    “在發燒,已經服藥了,沒什麽危險,但很虛弱。”蘇拉嬸嬸迴答,“喂他喝了一些蜂蜜紅菜湯,這孩子太逞強了,早應該讓我來背的。”


    人們扭頭看看狙擊手,又低頭吃東西。


    巴爾坐在安珀對麵,兩人眼神一接觸,又挪了開去。餐桌上的氣氛非常微妙,一時間沒有人想首先開口,隻有咀嚼食物和刀叉相撞的聲音傳來。顧鐵往煎蛋裏加了些鹽,把四角形鹽瓶丟迴桌上,娜塔莉亞有些不滿地旋轉鹽罐,直到四條邊與餐桌邊沿對齊。


    “我去上網,確認你們勝利的消息。”顧鐵幹脆丟下叉子,逃離這頓別扭的早餐。


    他溜溜達達出了木屋,找到屋後的小儲藏室,小屋塞滿農具、幹酪和獸皮,散發令人不快的腥臊味道。


    顧鐵捂著鼻子,在一大摞破油氈下麵發現兩口密封的大板條箱。找根撬棒把第一個箱子撬開,顧鐵找到足夠武裝一個班的北約製式裝備,突擊步槍、班用衝鋒槍、手槍、便攜火箭發射器、槍榴彈、進攻手榴彈,還有一枝保養良好、覆蓋著薄薄淡黃色槍油的as-50狙擊步槍。他取出一柄9mm手槍掂了掂,又扔了迴去,依原樣蓋好箱蓋,把木釘一個一個敲迴去,粘好密封條。


    另一口箱子裏是防彈衣、平板電腦、衛星電話、對講機、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機械小玩意兒和兩台衛星接收器。顧鐵端起一台看看,笨重的不鏽鋼外殼讓底座沉得綴手,各種接口閃著黃金的獨特光澤,底座上立著40*40厘米的正方形天線,底部綴著不起眼的黃銅銘牌,上麵用俄語刻著:tc-ii相控陣衛星天線/n**is導航係統設計局。


    太好了!顧鐵樂得蹦了三蹦。


    這個型號的俄國玩意兒是黑市上的搶手貨,他曾經在朋友那兒見過俄羅斯軍方流出的報廢品,經維修後被用作小規模dos攻擊的專用接口,穩定工作了三年都不帶重啟的,加上自動跳頻和規避尋址的反偵察功能,實屬民間可望不可得的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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