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處的空間是一個邊長五米的立方體氣密室,配有淋浴設備,通往方舟內部的液壓門沒有關閉,兩人能看到高108米、寬250米、長150米的幽暗方舟內,粗糙鋼管蒙皮搭建成的拱形外殼下,七十年前由前蘇聯工人敢死隊用混凝土澆築的石棺靜靜肅立,幾盞光線微弱的節能燈照亮石棺的輪廓,封存著200噸核原料的混凝土棺材彷佛被束縛在巨蛋內的洪荒巨獸,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喬摘下唿吸器,從背囊中掏出止血帶麻利地紮緊大腿根,用軍刀劃開作戰服,在一進一出兩個創口做了消毒處理,用可吸收應急粘貼膏黏住傷口,纏上防水繃帶。


    他虛弱地歎一口氣:“運氣真不錯。有一名gtc用的是kriss槍族、點45子彈,直接貫穿了。如果是9mm子彈,隻怕要碎在裏麵。”


    “一定是那個叫登布林的波蘭鬼子。他應該使用兩把武器,剛才快速火力壓得我抬不起頭來,看裝彈量一定是9mm以下的口徑。”顧鐵扭頭,在地板上找到一顆破碎的彈頭,“唔,這麽小,不是5.7mm就是5.8mm。誰讓美國和比利時都是堅挺的gtc國家呢。”


    喬掏出一塊高能量食品,掰開丟在口中嚼著,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鐵先生,咱們關心一下眼前的事情吧。你的防化服丟了頭盔,我的也有破損,在這種輻射環境裏,你覺得咱們能活多久?”


    “愛咋地咋地,先喘口氣再說。”顧鐵躺在混凝土地板上,抹著臉上的水與血跡,懶得動彈。


    外麵傳來登布林少校的喊話聲:“如果你們現在放下武器走出來,我保證海牙國際法庭在審判時對你們從輕量刑,――對你們這種恐怖分子來說,還有更好的結局嗎?在你們造成更大的災難之前,放棄吧。”


    “gtc掌握到你們幾個人的身份沒有?”顧鐵低聲問。


    “我相信沒有。濕婆使用代理人參加ipu會議,ipu總部對我們不了解。”狙擊手迴答。


    顧鐵皺起眉頭:“巴爾不可能沒有預見到gtc的突擊。就算這家夥的大腦皮層像他的小臉蛋一樣光滑,也沒可能笨到這個程度。我想我猜到什麽了。”


    “我真的笨到那個程度了。”巴爾文德拉說。印度人從石棺的陰影下走來,下垂的槍口裝著雪亮的射燈,橙色的防化服多處留著彈痕與血跡,麵罩提在手中。


    “我就知道。”顧鐵歎口氣,抓起地上的彈殼使勁丟在巴爾頭上,“說吧,為什麽把我扔在外麵當誘餌,裏麵又發生什麽了。”


    “領袖,我……”喬支撐起身子,想說什麽,巴爾伸手製止了他,走到兩人身邊疲憊地坐下。“鐵,以你的聰明,應該早能猜到了。”


    “哼。”顧鐵不屑地白了他一眼,“綜合分析一下,事實應該是這樣:整個‘突襲切爾諾貝利’就是個幌子,你們早早放風出去,讓gtc的情報人員得到半遮半掩有那麽點可信度的情報,又借故把那個間諜幹掉以加強真實性。


    你們牽動弗拉基米爾將軍的關係,打著聯合國的幌子大搖大擺地前往切爾諾貝利,gtc又不是瞎子,早通過烏克蘭的諜報人員搞到訊息。但在ipc國家烏克蘭,他們沒辦法堂而皇之地舞刀弄槍,唯有一個辦法:同樣打著聯合國的幌子,找一個親gtc的當權者,把特勤組弄到切爾諾貝來,找一個沒有士兵崗哨、攝像頭和任何目擊者的所在躲藏起來,等著你們自投羅網。――那當然是‘方舟’內部。”


    “請繼續。”巴爾搖搖頭說。


    “中將先生的哥哥、烏克蘭社會黨副主席謝爾蓋先生,一定是gtc在烏克蘭的發展的下線,網上到處都是社會黨黨副為‘創世紀’奔走遊說的消息,這也是他和中將大人不和的主要原因。他把gtc們弄了進來,還記得進入隔離區時崗哨處的烏克蘭中尉說的話嗎?他說半個月前同樣有一撥聯合國的特派員進入。gtc特勤隊員們在這大鋼棺材裏躲了半個月,由於輻射和鋼結構的影響,他們無法與總部聯絡,每天隻有翹首以盼你們到來。”


    “繼續。”巴爾歎口氣。


    “gtc有能力、但是沒辦法攻陷烏克蘭的國家防火牆,因為你知道的,gtc對是實施‘創世紀’機能分配的組織,量子計算機的倫理結構、也就是第一代配時委員會設立的利他主義邏輯核心,不允許‘創世紀’進行嚴重違背當事人意願的行為。這是個很有趣的邏輯陷阱,可喜的是,當代的gtc蠢到找不到繞過邏輯陷阱幹壞事的方法。”顧鐵說,――能用“創世紀”幹壞事的,恐怕隻有我,他偷笑著想。


    巴爾做個繼續的手勢。


    “在‘方舟’內埋伏的是從薩爾茲堡出發、gtc反恐情報處直屬的作戰人員,我相信,出於對核反應堆石棺的顧慮,你們進行了小規模低傷亡的交火,他們的目的是阻止你們偷取核原料,隻要局麵僵持,就是成功;你們的目的是製造你們要偷取核原料的假象,隻要能夠引起gtc的注意力,就是成功。因此,我認為你們會打開‘方舟’北側的出入口,將戰場轉移到外麵,讓伏兵有機會聯絡gtc總部,唿叫增援,把原本半信半疑的老家夥們的眼球全都拉到烏克蘭北部的不毛之地來。”顧鐵彈彈手指,比劃個開槍的動作。


    “然後?”巴爾開口。


    “但是有一點你沒有料到。亞曆山大那個蠢蛋是gtc反恐情報處遠東特勤組直接發展的下線,他在今天早上看到我們的裝備後才意識到我們不是什麽他媽的聯合國特派員,逮住機會跟他的上線聯絡;遠東特勤組好大喜功的小頭目於是派遣駐匈牙利的gtc遠東精英小隊開啟光學迷彩順著邊境摸過來,不顧國際影響,首先開火偷襲。烏克蘭雖然是個小國,在聯合國鬧起來也夠gtc老頭們喝一壺的,遠東特勤組管事兒的估計要換人了。”


    “聽到你們那邊的戰況,我脫不開身。”巴爾垂頭道。


    顧鐵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的,子彈不喜歡我,你的狙擊手倒是慘了點。我接著說,那個叫瓦斯佳的女人根本就是濕婆的成員,――可能不是核心成員――負責監視亞曆山大和烏克蘭士兵,以防他們對裝備和車輛搞破壞,虧我還跟她打情罵俏那麽久。那麽,這個美麗的小騙子現在在哪兒?”


    巴爾沉默了。


    半晌,他艱難地開口:“我全錯了。她是雙麵間諜。我們進入‘方舟’後與gtc接火,她隨後潛進來,在我們身後開槍,打死了tariq教授。現在,她應該躲藏在方舟內部,濕婆剩餘的成員封閉了北出口,正在找她,我來救援你們。”


    “什麽!”喬難以置信地蹦了起來,又咕咚一聲坐倒在地。“tariq教授……”


    濕婆的領袖痛苦地捂住臉。


    顧鐵張大嘴巴。想起瓦斯佳的樣貌,一個拿著筆記本和鋼筆、愛臉紅的女記者,無論如何與長袖善舞的雙麵間諜聯係不起來。


    沉默了一會兒,顧鐵開口:“你知道,我有兩個問題。”


    巴爾點點頭:“第一,我們怎麽從這裏出去,在外麵有兩撥敵人的情況下。”


    “沒錯。第二,濕婆的真正目標是什麽。”顧鐵盯著印度人的眼睛。


    巴爾文德拉躲開顧鐵的目光,側耳聽“方舟”裏的動靜。碩大的鋼穹頂內非常安靜,看來濕婆成員們還在與化名瓦斯佳的女人玩著生死捉迷藏。


    喬從背後取下狙擊槍,調整目鏡,彈出彈殼,從子彈袋中取出子彈一顆一顆壓進去,然後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來,向方舟內慢慢走去。


    “喂,意大利鬼佬……”顧鐵叫了他一聲,高個子意大利人沒有迴頭。


    “他有他該做的工作。”巴爾看著狙擊手大腿上滲血的繃帶,平靜地說。


    “我們呢?在這兒等著奇跡出現?”顧鐵擰著眉頭。


    “……對不起,兄弟。”巴爾歎口氣。


    “你很蠢,知道嗎?”顧鐵指著自己的腦袋,“跟我商量一秒鍾,tariq或許就不會死。”


    “他是我的叔叔。”巴爾說。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這裏的輻射強度不致命,石棺的衰老速度比預想得要慢。”巴爾開口,“原來我計劃,與敵人周旋幾個小時,逐漸向北移動,在烏克蘭當局的部隊到來之前越過白俄羅斯邊境,白俄也是ipu國家,方便我們藏匿,留下這個爛攤子讓烏克蘭去跟gtc打架。但因為瓦斯佳――和蠢貨亞曆山大的原因,我們得在這棺材裏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了。”


    “你的計劃根本是狗屎。”顧鐵說,“這幾小時,用來幹什麽?”


    “濕婆的所有其他精英成員,將突襲馬來西亞吉隆坡的“創世紀”終端網絡大東亞區核心路由,切斷遠東地區所有終端機與量子計算機的聯絡,製造出量子計算機問世以來,終端網絡曆史上的最大黑暗。”巴爾眼睛射出狂熱的光,“這個計劃叫做‘卡達伐羅’,――帶來疾病與噩運的巨象之神。”


    “……我猜……”顧鐵語言又止,“老巴,你是不是其實原本就打算……”


    “打算什麽?”巴爾問。


    “……打算犧牲在這裏?”顧鐵試探著說。


    “是的。”巴爾理直氣壯地迴答。


    “我靠!”顧鐵飛起一腳瞪在印度貴族帥氣的臉上,使出跟北京四合院老管家趙伯學的兩套拳劈頭蓋臉打去,濕婆的領袖連挨幾拳幾腳,不甘示弱地還手,一邊喊道:“原本就沒讓你進來,你們可以從南側安全退走的,有瓦斯佳保護,我的計劃從來就沒把你放到聖戰當中!誰能想到呢!”


    “放狗屁!你就這麽對待兄弟啊!有妞自己騎,要死自己去。好啊,去死啊,把那個叫什麽琥珀的俄國妞兒留給我再死啊!”顧鐵“左小纏”接住巴爾的飛腿,上步“裏門頂肘”撞在巴爾胸前,罵道。


    印度人踉踉蹌蹌後退幾步,揮著拳頭又衝上來,一邊喊:“安珀是濕婆的伽梨女神,怎麽能讓你這種種馬糟蹋!”


    顧鐵擋住幾拳,擺了個勢兒,疑惑道:“啥女神?”


    巴爾頓了一下,低聲道:“濕婆神的妻子。”


    “哦。”顧鐵低頭想了想,忽然錯步“劈山掌”砍在巴爾臉上,怒吼道:“感情你以權謀私,早就把金發美人兒收歸後宮了啊!”


    “胡扯!你根本不懂什麽叫純潔的精神伴侶!”巴爾嘴角噴血,手臂靈活地穿過顧鐵手肘,在他腋下一推,顧鐵半身酸麻,單膝跪地。


    “放你娘的印度洋屁!你怎麽不跟蘇拉嬸嬸精神伴侶一個啊!”顧鐵迎著起腿踢來的對手,左腿一崩一掛,把巴爾拉倒在地。


    “三年半以前的中非戰場上,你就是這樣把身邊所有的單身女人禍害了,你個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巴爾雙手揪住顧鐵的防化服領口,一個頭槌砸在他腦門上。


    “我靠!有個叫什麽阿奇格的黑妞我放過了好不好!”顧鐵頭暈腦脹,雙風灌耳失去準心,拍在巴爾臉蛋上。


    “阿奇格?”巴爾翻翻眼白。


    “……阿魯巴?”顧鐵不敢確定。


    “叫阿齊薇好吧混蛋!連人家的名字都不記得!要不是戰爭結束了,人家嫁了人,你能管得住內褲裏的東西才有鬼!”巴爾一膝蓋頂在顧鐵下身,終結了這場戰鬥。


    顧鐵像蝦米一樣扭來扭去的時候,巴爾喘息著坐在那裏,掰著手指頭數名字:“阿爾伯塔、坎蒂斯、愛瑪、潘蜜拉、羅莎林德,西格麗德、維琪……”


    “啊……維琪,她的皮膚比剛出鍋的豆腐還白嫩。”顧鐵呻吟道。


    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在氣密室通往方舟內部的液壓門旁,神秘的雙麵間諜舉著手槍,笑道:“你們兩位,還真是有童趣呢。現在麻煩請綁住彼此,作為我安全走出這個鋼棺材的籌碼,好嗎?”


    忽然“啪”地一聲輕響,化名瓦斯佳的紅發女人慢慢低下頭,難以置信地盯著自己腹部的小小彈孔,“你們……”


    “看了一場好戲呢,女士。”巴爾擦擦嘴角的血。


    “狗屁……明明是真的……”顧鐵呻吟道。


    狙擊手喬陰沉著臉,一瘸一拐從黑暗中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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