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納的手指滑過無名書的殘頁,指尖仿佛還能感覺到火焰的溫度,昨天發生在紅石堡的一切已經模糊,唯有書頁最後潦草的簽名讓他感到敬畏與恐懼,“背叛者賽格萊斯”,這個神秘的預言者掌握了未來。


    午餐時間他試探著詢問導師是否聽說過此人,年滿70歲的七級占星術士柯沙瓦搖晃著毛發茂盛的巨大頭顱,用含混不清的聲音說道:“等你到我的年紀就會明白,名字是個愚蠢的東西,――把它們統統忘掉!紅石堡下街13號酒館裏漂亮的老板娘叫什麽?我不關心。那裏有太多需要我關心的事情。”柯沙瓦提起鬆弛的眼皮瞅瞅他,伸手指頭頂。“我喜歡她的胸部,可沒必要喜歡她的名字。”


    “紅石堡淪陷了。恐怕老板娘也……”約納小聲說。


    柯沙瓦頓了頓,說:“我仍然不關心。”


    晚餐就此沉默了。


    占星術士的工作分為三部分:觀測、計算和創造。


    他們相信星空是由包裹在大陸周圍無窮無盡的星辰組成的,有一種宏大的力量牽引星辰的移動,維係星體之間的距離,――每個星辰都有一條光和熱的線與其他星辰相連,無窮無盡的星辰之間有無窮無盡的聯線,當這條線穿透大陸的時候,觀察者就能看到兩顆星辰出現在夜空。


    觀察星辰在黃道的運行軌跡,通過複雜的計算,占星術士能夠掌握能量之線的部分力量,將力量灌注在依照相應星辰運行軌跡在魔法水晶或寶石上鐫刻而成的圖案中,就形成了基本的星陣。


    當然,白天的到來是因為一顆星辰太過接近大陸,掩蓋了其他星辰的光芒。


    柯沙瓦的工作時間主要在淩晨到中午,午飯後的時間約納是自由的。


    占星術是龐雜的學科,十二年的學徒生涯隻讓約納摸到了占星術的皮毛,他的導師柯沙瓦花了三十年時間觀測一對星辰,這條星線能量的特征是平衡,第一次從星線成功剝離些微遊離能量的時候,他實驗室中的所有器物都飄到空中(連帶柯沙瓦自己),以那塊吸收了能量的石榴石為圓心擁擠形成一個多刺的球體,火爐噴出火流,魔法藥劑纏繞在火焰上,房間內達到了重量、形態乃至美學意義上的平衡。


    因這個發現柯沙瓦榮升七級占星術士,距離占星術士協會認可的最高榮耀九級占星術士(即占星術大師)僅差兩步,――當然,整個大陸僅有五名的占星術大師是個遙不可攀的目標,柯沙瓦隻寄望於老糊塗之前能夠戴上八級占星術士的徽章――這或許是他不再關心美麗老板娘胸部的原因之一,約納想道。


    他腰帶上的溫控星陣就是導師的傑作,以星辰之力平衡周圍的溫度。


    老頭看到碎裂的黑水晶一定會暴跳如雷,約納本想告訴導師這個壞消息,後來還是選擇了閉嘴。


    他的房間在占星術塔的中部,縱橫均是十五尺,雜亂堆滿了望遠鏡、天軌儀、燒瓶、卷軸和書籍,一具胖墩墩的蒸汽傀儡邁著笨拙的步伐在屋裏走來走去,撲哧撲哧冒著味道難聞的白煙。


    這是八個月前柯沙瓦的老朋友送來的禮物,這位胡子花白的老紳士乘坐全大陸蒸汽傀儡技術的最高結晶“瘸腿亨利”號蒸汽飛艇遊曆至此,在聖博倫做了短暫停留,委婉拒絕了內外交困卻依然熱情好客的女王陛下的邀請,降落在紅土高原荒涼的曠野中,步行來占星術塔看望五十年前的好友。


    性格古怪的柯沙瓦並未表現出過分的熱情,――應該說萬幸沒有表現出過分的不熱情――幾句沒營養的談天,互換禮物,握手,然後轉身迴到自己塔頂的研究室,吧嗒一聲鎖上了門。


    約納對拄著拐杖的老紳士倒是頗有禮貌,盡了一個主人該盡的一切義務,包括讓出自己的臥榻讓客人暫住,並在躺在地板上容忍客人的鼾聲。


    盤桓三日後,“瘸腿亨利”號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噴出五十尺長的濃濃白煙,緩緩起飛,老紳士離開前留下了這具蒸汽傀儡作為報答,約納淡淡一笑收下了,在飛艇化為天邊的小黑點之後,才手舞足蹈起來。


    蒸汽傀儡是每一個孩子夢想的玩具,對聖博倫這個以文學藝術為主導的國家來說,即使貴族也很難接觸到神秘的蒸汽機械。


    蒸汽傀儡師是東大陸的尊貴職業,擁有巨大的軍事威懾力和民間影響力,“瘸腿亨利”號的主人親手贈送給他的珍貴禮物,怎能不讓十六歲的孩子欣喜若狂呢。


    這具傀儡背後有五個三段式的操縱杆,分別決定傀儡的腳部、手部、腰部、頭部狀態,及三種隨機動作,約納現在設定的組合,傀儡會在五平方尺的範圍內繞圈,揮舞雙手,巡視四方,偶爾停下來做兩個滑稽的鞠躬動作。除了定期加水之外,傀儡腹內的魔石能夠供給一年的能源,夠他玩到膩歪為止了。


    就像現在,在懷著惴惴不安又極度好奇的心情翻看無名書殘頁時,傀儡沉重的腳步聲和噴氣聲就有點煩人,約納走過去將五個操縱杆扳倒最低位,傀儡長出一口氣似的噴出股白煙,站著不動了。


    約納跪在床前,捧起書頁。


    靠近封底的三張紙,第一頁燒去了上麵一半,泛著焦黃。


    書的寫法與日記相似,日期後一段正文,約納盡力辨認燒得殘缺不全的部分,看到背叛者賽格萊斯熟悉的字跡:“……在一起,看不到彼此,隻能看到天空和腳跟。”


    第一條便是他當時無意中翻閱到、又在現實中得到應驗的部分。如果無名書按照時間順序撰寫,那麽接下來的,就是對未來的預言了。


    約納感覺自己的心髒不規律地蹦跳著,迴頭看看屋門,咽了口唾液,讀出了下一條預言。


    “10月6日,迦瑪列從天而降,帶著所有經過選擇的異教徒。阿亞拉看不到他,阿亞拉聽不到他,但他在白骨的皇宮裏居住,不感到慌張。‘不要接近鏡子’,迦瑪列給予他忠告。”


    約納撓撓頭。他想起上一條預言的日期:“10月5日,太陽被利劍刺穿,他們聚集在一起,看不到彼此,隻能看到天空和腳跟。”


    約納相信昨天在紅石堡發生的一切就是這條預言的忠實再現。第二條預言與第一條僅相差一天,那麽毫無疑問,它會在今天應驗。


    年輕的占星術士學徒掩住紙頁,惴惴不安地打量四周,雜亂的房間裏靜謐無聲,黃銅製造的天軌儀在書櫃頂端自行運轉,演化出三個太陽在黃道的運行軌跡,一線陽光從狹窄的窗戶射進來,照亮書桌上的書本和鵝毛筆。


    沒事的,一切正常,或許第一條預言隻是巧合;或許第二條預言在極其遙遠的地方實現,比如冰天雪地的北方大陸。約納拍拍胸口安慰自己。


    他仔細將幾張無名書殘頁收好,決定不再糾結於虛無縹緲的預言,而是抓緊時間把今天的習題做完,晚餐時柯沙瓦老師將檢查作業,占星術士學徒不隻一次因太過複雜的星線角度計算題而不得不餓著肚子眼巴巴看導師獨個兒享用豐盛的晚宴。――不是什麽美好的迴憶。


    他坐在桌前,攤開習題薄,鵝毛筆的筆尖蘸滿墨水。溫暖的陽光讓他有點昏昏欲睡,窗外,廣袤的紅土平原像塊光潔的紅水晶一樣在太陽下閃閃發光,從這裏看不到侵略者的騎兵隊,也看不到聖博倫人民流淌成河的血。


    別想那些沒用的東西。柯沙瓦老師一直這樣教育他。約納一直在嚐試,不過挺難。做完兩道習題,他的眼皮沉重得像塊鉛,昨夜糟糕的睡眠開始追討債務了。約納決定趴在桌上小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五分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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