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幽扶起琉雙:“沒事吧?”


    琉雙搖搖頭:“他?怎麽了?”


    少幽看?一眼她, 心裏有幾分好笑,他?不欲過問旁人的事,便說:“不知。”他?先前便知道赤水氏的少主脾氣暴躁, 並非心機深重之輩, 如今見?她對感情?之事懵懂無?知, 不再有之前跋扈, 被人摔了還一臉懵, 倒還有幾分純真可愛。


    琉雙拍拍裙子,說:“不管他?, 我?們先辦正事,對了, 這裏是鬼域, 我?先前和你說, 能找到你娘親的殘魂, 沒有騙你。我?曾機緣巧合得知, 她的殘魂在鬼王墓中。”


    少幽應了一聲, 打量著?她的模樣,見?她不像在撒謊,他?眼中笑意不見?,不知在想些什麽。他?性子體貼, 沒問琉雙是如何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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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皆有自己的秘密, 就算今日她在騙他?, 隻要有一線找到娘親魂魄的希望, 他?明白自己依舊會來。


    他?總得問問,問她為什麽拋下他?與父親,不告而別。


    他?自有能力開始,便在八荒各處尋她, 即便被父親訓斥,勒令不許再找她,說她是族中叛徒,一樁醜聞。他?依舊沒有放棄。


    少幽不信記憶裏溫柔強大的母親,會背叛父親與族人。


    琉雙明白他?的娘親是他?逆鱗,也不多話,打量著?周圍的壞境。


    一座漆黑的碑高高聳立。


    琉雙低聲念出上麵的字:“不忘城。”


    這幾個字,還有鬼域壓抑陰沉的天空,恍然勾起了琉雙上輩子的迴憶。


    她記得自己在鬼域生活了許久,卻隻在鬼域王宮和擎蒼山之間往返,從?來沒有來過不忘城。


    晏潮生倒沒有禁止她來,他?知道,以她的膽子,不敢往這裏闖。


    有一次,琉雙從?宿倫大人口中知曉,成為鬼王需要付出代價,即死後不入輪迴,魂魄消散後,魂歸不忘城,永遠鎮壓著?鬼域。


    琉雙聽說後,以為晏潮生最後的結局也是這樣,有今生沒來世,隻能永遠孤獨地守著?一座城,化作鬼氣成為鬼域的靈脈。


    她哭得眼睛都紅了,說若夫君魂魄消散,她也隨著?他?去?,不讓他?一個人永世孤單。


    彼時晏潮生饒有興趣地在旁邊,邊剝龍眼,邊看?她腦補傷心,聞言倒是動作頓了頓,往她嘴裏塞了顆龍眼,道:“閉嘴,哭什麽,我?是妖身,又並非真正的鬼魂,自然有輪迴,不要你陪葬。”


    這些往事在腦海裏一晃而過,當年的感覺琉雙已然記不清晰,沒了心,連同膽怯也消失無?蹤,她無?法再感受自己曾經多麽害怕鬼域。


    再看?晏潮生,他?已穿過不忘城的石碑,往裏去?了。


    石碑旁有大片大片枯樹銀花,褐色的樹,銀燦燦的花朵,極為好看?。


    琉雙意識到什麽,連忙提醒少幽:“小心,別碰到這些樹。”


    少幽從?樹下走過,那些漂亮的銀花露出森寒的牙齒,他?手一揮,仙氣掃過,銀花閉上了尖牙。


    琉雙鬆了口氣,嚴肅地說:“它們會吃魂魄。”


    少幽早就從?典籍上看?過這些,卻並不托大,依然溫和朝她道謝道:“多謝赤水仙子提醒。”


    鬼域的枯樹並非枯樹,隻是鬼氣長成了樹的形態,若靠近它們,它們便會融成沼澤一般的形態,將人吞噬,吸出魂魄。而銀花則是它們吸食魂魄的口器。


    鬼域常年貧瘠可怖,沒有任何美好的事物?。生長在鬼域最美的花朵,或許就是這大片大片的銀花,然而就算是銀花,除去?美麗外?表,也令人齒冷。


    琉雙簡直想不通,她上輩子怎麽會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了近百年?


    外?麵明明那麽美,她以前多傻啊。


    眼見?晏潮生人影都瞧不見?了,琉雙心裏竊喜,晏潮生要是在鬼域出了什麽事,就不用自己絞盡腦汁除去?這個空桑未來的禍害了。


    穿過石碑,眼前駭然是漫天飄散的魂魄。


    琉雙和少幽身上純白的仙靈之力,頃刻變成了令人覬覦的香餑餑,有膽大的小鬼俯身衝過來,朝琉雙身上咬。


    少幽眸色冰冷,手一轉,掌中出現一柄輕輕翁鳴的白色仙劍,小鬼撞在仙劍上,尖叫著?消散。


    他?見?琉雙看?向自己,她白紗覆麵,一雙眼眸倒映著?鬼域四處張牙舞爪的鬼魂。一動不動,似乎被撲過來的鬼魂嚇到了。


    少幽想起這位“前未婚妻”是個廢物?小點?心,心裏低低歎息。


    不管這位赤水氏小仙子是從?哪裏得知自己要尋魂,又是否不懷好意,她不過三百歲,隻是自己年齡的一個零頭。


    這場婚事,怨不得她害怕排斥,做出那樣的事。連少幽自己,當初得知與空桑結為姻親,需要娶一個這麽小的小仙子,亦是感到十?分無?奈。


    先前少幽被她上門羞辱,確實也曾氣得動了怒。


    她也是好本事,本來對少幽來說,合靈之事可有可無?,他?性子謙和淡然,偏偏被她氣得不輕。任誰被嫌棄,逼他?去?退親,還說日後要天天給他?戴綠帽子,都不能維持好脾氣。


    因?此?她再來拜訪,少幽雖然沒有報複之心,也不欲搭理她,把她冷冷晾在昆侖。


    可此?刻見?她似委屈地站在他?身後,也不過才比他?肩膀高出一點?點?,還吃了幻顏珠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少幽心裏一軟。


    罷了,他?這是怎麽了?本也不記仇,何必和一個小丫頭過不去?。縱然她有什麽壞點?子,也傷不到他?什麽。


    “別怕,你走我?身後。”


    本以為琉雙會害怕靠過來,沒想到她一掐仙決,絳珠傘憑空旋轉而下,她踮腳舉起傘,把他?遮得嚴嚴實實,認真說:“我?不怕,是我?把你帶到這裏來的,我?會好好保護你,即墨少主。”


    他?一怔,笑道:“嗯。”


    虧她說得信誓旦旦,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少幽手指微微一動,暗自幫琉雙的絳珠傘加強仙力,金色光芒一籠罩,都不必刻意去?對付小鬼,萬般邪魔退散。


    琉雙一路往城中走,很是奇怪,咦,絳珠傘在她手中,何時這麽厲害了?


    她狐疑地看?向少幽,仙君負著?劍,神色淡然,仿佛這裏不是鬼域,而是他?的昆侖。


    晏潮生走了許久,本以為琉雙會追上來。


    沒想到半晌也不見?身後有人,他?腳步開始遲疑,該不會是他?走得太?快,她跟不上?


    他?放慢了腳步,許久,身後依舊一個人都沒有。


    而眼前,他?妖瞳覺察到了危險,竟不受控製地變成銀色,晏潮生眯了眯眼,前方空茫一片的山穀,在他?看?來,赫然變成了一片漆黑的煉獄。


    其中萬鬼啼哭,陰魂索命,前路變成了一個個戲台,無?數愛恨別離一幕幕在裏麵上演。


    有人抱著?自己孩子哭得聲嘶力竭,有人在床榻之上病得奄奄一息,甚至還有女子分娩之痛,被丈夫拋棄之苦……


    這麽多畫麵驟然闖入眼中,晏潮生銀瞳微縮,皺起眉。


    前麵必定不能去?。


    他?這雙妖瞳自小便與其他?妖不同,也是靠著?一雙銀瞳,他?屢次避開危險,方能平安長大。


    他?看?得見?的東西,赤水琉雙和即墨少幽不一定能看?見?。


    晏潮生冷著?臉往迴走,他?心想,他?迴去?提醒她,絕不是怕她會出什麽事,而是她若死了,他?去?向誰討白白丟失的六百年修為?


    沒成想驟然看?見?這一幕。


    鬼域血紅天幕下,少女踮腳為仙君撐著?傘。


    晏潮生拳頭握緊,冷笑了一聲。他?不該意外?的,她能在畢巡麵前,撐起絳珠傘保護自己,自然也能為即墨少幽做這一切。


    何況現在她還有求於即墨少幽。


    晏潮生心裏生出一股厭棄的情?緒,不知是對琉雙,還是對先前的自己。


    晏潮生想,他?就不該在最後一刻抓住她,陪她到這個鬼地方來。就讓她和即墨少幽在這裏自生自滅好了,他?得想個辦法迴去?。


    他?們來尋魂,他?來做什麽?


    他?忽略心上那點?微弱惱怒的情?緒,轉頭就走。對她的怒意,甚至讓他?不想提醒他?們,別往前走。


    迴來尋她的路上他?便想明白了,前麵是傳說中的八苦穀。


    平平靜靜似人間,卻需得曆經八苦,脫了一層皮,失了一身修為,或許都出不來。


    誰也沒想到,隻存在上古傳說中的八苦穀,竟然在鬼域不忘城,難怪明明作為曆代鬼王的魂歸之地,鬼域的命脈之所?,這裏卻無?人鎮守,分明是誘人前來,一片平和之下,把人作為養料吞噬。


    晏潮生冷冷掉頭走了數十?步,拳頭握緊,轉身大步朝琉雙走過去?。


    許是他?冷著?臉的模樣,臉色非常難看?,她驚訝地看?著?他?:“你怎麽還在這裏?”


    晏潮生險些被她給氣笑了。


    是啊,他?也想知道,他?為什麽還在這個鬼地方,沒有一走了之!


    “你們非去?鬼王墓不可?縱然前麵有八苦穀。”


    琉雙看?向少幽,少幽沉默片刻,道:“是。”


    少幽道:“赤水仙子,你能告訴我?這一消息,在下已是感激不盡,既然前路危險,你便先行迴昆侖吧,不必再與我?一道。”


    晏潮生心裏嗤笑,不耐煩地對琉雙說:“少主,你若是信我?,現在和我?一起離開。你若信他?能護住你,便和他?繼續往前走。”


    “我?當然……”


    晏潮生盯著?她,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他?在希冀她說出什麽答案。


    琉雙後半句理直氣壯地說出來:“和少幽走。”


    “好,好得很。”晏潮生彎起唇笑,他?表麵笑得燦爛無?所?謂,心裏隻覺得一股氣血往上衝,就不該迴來問這句話自取其辱。


    她哪裏有多在乎自己,如今看?來,她在乎的隻有她自己的容顏和即墨少幽。


    晏潮生冷冷說:“祝二位好運。”說罷,他?拂袖離開。


    三人分道揚鑣,晏潮生一路走迴幽冥火河,他?迴頭看?不忘城的碑,那裏大片大片的銀花盛開。


    好看?得緊,也注定是那兩人的葬身之所?。


    身體裏空蕩蕩的,是他?失去?的六百年修為。空桑小少主,簡直是他?這輩子遇到過最大的災星。現在別說利,他?失去?的,連本都收不迴來。


    晏潮生閉了閉眼,忍住不想去?自己腳上被幽冥火河灼燒的疼痛,咬牙往迴走。


    她自己要尋死,他?何必阻攔。


    他?本也不算什麽好人,就該如以前一般,笑盈盈看?笑話才對。


    晏潮生一步步踏上迴去?的路,心裏卻越來越空。來的時候負著?她沒覺得多痛,迴去?的時候一個人卻覺得冥火痛得讓他?難忍。


    也不知為何,想起那日對付畢巡時,他?本來看?她笑話,覺得高高在上的仙子們大多自私冷漠,她卻拿出乾坤袋,小心翼翼扯他?衣角的模樣,傻氣嬌憨。


    他?從?未說過,那一夜在萬魂塚,他?放棄自己的魂魄,以為自己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他?其實強忍著?心中恐懼,是她的溫暖讓他?咬牙堅持下去?,沒有墮成鬼修。天明她臉色蒼白倒下,剛好落入他?懷中,他?第一次下意識擁抱一個人。


    腳下幽冥火河烈烈,晏潮生抿著?唇,不再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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