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雙沒想過自己有一天還能恢複意識。


    她記憶裏最後的畫麵,紫色天雷猙獰落下,蒼藍湖大雨滂沱。識海渾渾噩噩,又好似大夢將醒。


    她知道自己可能死了,她捏碎靈髓之後,魂魄已經漸漸潰散。晏潮生找到她那一日,她已然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沒了心,死在天雷下,她連不甘的情緒都沒法生出來。她這種情況,也無法-輪迴,沒有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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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安然等待著意識潰散,沒想到等啊等,等來等去,意識竟然愈發清晰。


    她感覺到有人用帕子輕柔地擦著她的手,碎碎氣憤念叨:“少主,那弟子已經抓迴來了,任你處置,你可要快些醒過來。”


    琉雙也想睜開眼,可一時半會兒做不到。琉雙有個極為大膽,令她亢奮的猜測。


    少時,又有人來探望她。


    這一次,是一個陌生的男聲,清冷好聽:“琉雙,不願與昆侖結親便罷了,大哥去幫你同境主說。”


    琉雙聽了很好奇,這人怎麽知道她叫琉雙,她明明不認識他!


    除了他,還來了一個比較討厭的人。


    這人是夜半悄悄來的,十分惡劣地用手掐住她的臉頰,扯來扯去:“行了別裝了,演得真像,我兄長都被你騙著去向境主求取消結親,都在境主殿外跪三日了。還不醒,要鬧到什麽時候?總不可能真的被一個小妖孽給害得半死不活了罷?”


    琉雙被他扯得臉頰生疼,自靈髓沒了,她鮮少再感覺到如此鮮活的疼痛。


    這人非常過分,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臉幾乎被捏變形了。琉雙想要反抗,打掉他的手,可是無能為力。


    半晌,少年鬱悶地道:“這樣都不醒,莫不是真的出了問題?幻顏珠沒吐出來,這張臉看得我別扭。你怎麽這麽醜,多看一眼小爺都覺得眼睛疼。赤水琉雙,讓你偷跑出空桑,真是報應,現在變不迴去了,看你到時候怎麽哭。”


    幸災樂禍夠了,他又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腦袋,直到把她精美的發髻揉成雞窩。


    “小爺不讓你白白變成這樣,這就去折磨那妖族血脈的孽種!敢動我赤水一脈,真是不想活了。”


    他來時像一團烈火,走時說走就走,一聽便知道是個急性子。


    琉雙直挺挺地躺在軟塌上,一直等到第二日,仙婢們驚唿衝進來,發現“少主”變成雞窩頭,慌慌張張給她整理儀容。


    兩百年,琉雙從來沒有這麽好奇過。


    她被困在一具軀殼中,無法說話,也不能動,更不能睜開眼睛看看境況如何。琉雙隻好將這段時日收集到的信息反複推敲——


    仙婢們喊她少主,清冷男子喚她琉雙,說願意幫她求境主取消結親。


    “境主”,據琉雙所知,一方仙境的最大的那個人,才能被稱作境主。像長留仙山、不周山仙境的境主,都是舉世鼎鼎大名的人物。其餘小仙境,也俱都有各自的境主。


    琉雙的蒼藍仙境卻是沒有境主的,以前問樹爺爺,樹爺爺給出的迴答非常灑脫,沒有,反正就是沒有。


    而捏她臉蛋的壞少年,叫她赤水琉雙。


    這令琉雙心中一驚。


    赤水,琉雙對這個姓氏並不陌生。四大仙境中,空桑仙境的主人,便是赤水一族。


    隻有境主一脈的後嗣,才有資格沿襲上古“赤水”的姓氏。


    可是赤水早在七百年前就滅亡了,還是覆滅於晏潮生手中,怎麽會有人稱唿她為“赤水琉雙”呢?


    還有少年口中的幻顏珠……妖族血脈的妖孽……到底都是什麽東西?


    琉雙想得腦袋疼,索性也不想了,每日躺著無聊,她就勤勤懇懇把記憶中的術法拿出來溫習,不管能不能活,反正再也不依賴任何人了,有機會就修煉。


    就這樣不知白日黑夜地躺屍躺了良久,有一日下雨,沙沙小雨仿佛在試圖喚醒她的神識。


    琉雙下意識覺得心口痛,想去按住那處。愣了愣,想起自己如今被困在軀殼中,心口也不再疼。


    她又安然睡了一會,一個靈巧的身影走進來,扶起她,打開瓷瓶在她鼻端一晃。


    濃鬱的香氣使琉雙混沌的思緒如撥開迷霧,她試著睜眼,沒想到這次竟然成功了!


    入目仙氣嫋嫋,一串又一串漂亮的琉璃珠簾垂落,青衣小丫頭驚喜的臉在眼前放大。


    窗外黑漆漆的,看上去像是夜晚,寢殿內倒是溫暖明亮。


    琉雙試圖坐起來,小丫頭連忙來扶她:“少主,你還好吧?”


    琉雙覺得恐怕不太好,不知為何旁人看不出來,她卻能感覺到自己這具身體死氣沉沉。


    她打量著眼前的小丫頭。


    小丫頭身上縈繞著淺淺仙靈之力,能看出來是一位仙子,琉雙不認識她。琉雙微微舒了口氣,不管什麽情況,好歹不是最糟糕那一種,沒在鬼域,也不在妖窟。


    小丫頭哇的一聲哭出來。


    “少主睡了這麽久,拂柳還以為這仙藥失效了,奴婢去找宓楚仙子,想問問該如何,仙子閉門不見,可急死奴婢了。”


    琉雙驟然抬起眸。


    這個熟悉的名字,把她從遙遠的記憶裏拉迴現實,宓楚?眼前的小仙婢說的是她知道的那個宓楚嗎?難道自己還沒有死!


    琉雙試著調動靈力,在掌中化出一麵水鏡。


    沒想到一下就成功了,在拂柳嚶嚶哭泣的聲音中,她看向水鏡,看清自己模樣的那一刻,驟然失語。


    隻見鏡子中一個臉如大餅,嘴唇厚腫,眉毛稀疏的女子與自己大眼瞪小眼。


    琉雙險些嚇得掉了水鏡,這!這是她!?


    雖說琉雙從出生以來,從沒有在意過容貌,可是對著一張美貌的臉看了兩百年,驟然看見這樣一張麵孔,險些令人唿吸困難。


    琉雙還沒為自己“轉世”變得這麽醜難過,一旁的拂柳反倒是哭得撕心裂肺。


    “少主你別怕,咱們去求求境主,一定能取出你體內的幻顏珠,到時候少主就可以恢複容貌了。”


    “幻顏珠?”


    “沒錯,少主因為吃了幻顏珠才變成這樣,境主雖然生氣少主出逃毀約,可是一定會想辦法救少主的。”


    看來故事並不簡單。


    琉雙並不難過,努力壓住激動:“拂柳,我醒來忘了很多事,你可否細細與我說說?”


    拂柳好不容易收住眼淚,目露同情:“少主真是太慘了!”


    “還好,還好,不算很慘。”再慘,這具身體的主人也沒有死在天雷下的自己慘。琉雙給小丫頭擦了擦眼淚,眼前的拂柳讓她想起了長歡,長歡看上去也這麽大,隻是長歡難過從不流淚。琉雙覺得拂柳親切,於是她輕聲道,“你別哭,不是說可以變迴去嗎?”


    琉雙的鎮定安撫到了拂柳,小丫頭整理好情緒,把前因後果給琉雙說了一遍。


    好奇這麽久,琉雙終於知道如今是個什麽情況——


    她果然已經死了,她如今這具身體,是空桑仙境境主的唯一的女兒,赤水琉雙。


    原來這個時代,四大仙境中,不周仙山的風家獨大,其餘三大仙境,靈脈開始漸漸凋零。


    這具身體的境主爹爹想了一個辦法:與昆侖仙山結親,讓女兒與昆侖即墨氏少主合靈,從而促使兩族靈脈交融,保仙境萬年不衰。


    赤水琉雙千嬌萬寵長大,一聽要嫁給素未謀麵的昆侖少主,十分不樂意,她心中有更加中意的人,此時還是天界太子的風伏命。


    赤水琉雙不願解除婚約,又害怕威嚴的父親。


    於是在赤水一族旁支姐姐的唆使下,赤水琉雙吞了幻顏珠,逃出空桑,想逼著那位昆侖少主解除婚約。她存了小心思,故意用幻顏珠把自己變得奇醜無比。


    她飛出仙鏡,又入昆侖,人是見到了,昆侖少主也冷著臉同意了。


    但她迴來的路上,發生了點兒意外,以至於一直沉睡著。昆侖不欲再結親的消息捎來,境主爹爹被她氣得不輕,以為她故意躲責罰,封閉靈識不願醒來,下令不許旁人來看她,隻待她一醒便去領罰。


    知女莫若父,赤水琉雙確實是故意服了仙丹,封閉靈識,害怕被罰。


    直到今夜,照顧她的小宮婢拿了仙藥來,琉雙才能睜開眼。


    小丫頭講話如蹦豆子似的,琉雙聽得一愣一愣,驚歎不已。本來以為百年前的自己已經夠傻了,沒想到還有個比自己更傻的赤水家少主。


    他們都不懂,但琉雙知道,赤水琉雙,服食下仙藥的時候,已經死了。


    這具身體如此死氣沉沉,直到她的靈魂注入,方重新有了生機。


    赤水琉雙吃下的仙藥一定有問題。


    “拂柳,你說,仙藥是誰給的?”


    “是宓楚仙子。”


    琉雙摸摸心口,原本掌下一顆心髒跳得不疾不徐,聽到這個名字,一股怨恨湧上心頭。


    琉雙按住胸口,低聲說:“這個仇,我會想辦法幫你報。”


    心跳漸漸緩和下來,麻木的四肢也開始恢複知覺。


    這具身體殘留的情感仿佛能與她共鳴似的,這一刻開始接納她。


    琉雙忍不住笑起來。


    拂柳看她一張大餅臉笑得慘不忍睹:“少主,你笑什麽?”


    琉雙說:“活著真好。”


    心髒歡喜跳動,她真的重新活過來了!死去過一迴,才知道,活著真好。而且這一次,她有了更好的機會,一切都來得及。


    空桑存於世間的那一年,是七百年前,也就意味著,她不但活過來了,還迴到了七百年前!


    這一次,蒼藍仙境還在,摯友少幽也未遠行,她來得及好好修煉,護住蒼藍,什麽都還來得及!


    甚至赤水一族,她也不會讓它重蹈蒼藍的覆轍。她一定會替原主保住空桑,替原主向宓楚報仇。


    更好的是,屬於她的心已經死去了,胸腔下,平靜跳動的,是另一顆心。


    一顆不再愛晏潮生,能坦然視他為陌路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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