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氏入門後,婆媳關係向來都是好的。


    即便衛老夫人主意大手也很嚴,偶爾會與王氏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但王氏接過了管家權,是衛家是當家主母。


    老夫人便會顧及她的麵子,隻會私下與她說哪裏做得不對。


    這是她這麽多年以來,頭次被婆母斥責,甚至旁邊還有丫鬟婆子在場。


    王氏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委屈地小聲道:“母親,兒媳也是關心昭兒,她腹中可是有皇長孫。”


    “你可真是糊塗,正是因為她懷有龍嗣,才更要熏丫頭進去幫襯。”


    “她身子重,又不能伺候太子,這個時候旁的狐媚子得寵可怎麽辦?”


    “熏丫頭到底是我們衛家人,她得寵總好過別的女人得勢,且她好拿捏,能不能懷上不都是昭兒說了算麽?”


    “你的眼皮子也太淺了。”


    王氏被一通訓斥,是有苦也難言,她寧可別人得寵,也不願衛南熏進宮所謂的固寵。


    在她看來,這侄女心思太深,先前全家人綁著她進宮,她死活不肯,現在突然轉了性子,定是想要以退為進,更加吸引太子的注意。


    男人都是這樣,越得不到的就越看重。


    別的妃嬪,或許衛明昭生了長子還能製約一二,若是衛南熏進宮,以她的心機,還不要把明昭踩在腳下。


    但衛老夫人與她是不在一個陣營的,她隻考慮衛家能否得勢,到底是哪個孫女受寵,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王氏沒辦法說服婆母,更不敢忤逆她老人家,隻能暗自在心中叫苦。


    她必須得想辦法阻止衛南熏入宮才行。


    衛老夫人見兒媳乖順沒再反駁,心情總算好了些。


    “我是半截身子入土了的人,這麽籌劃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與大郎的衛家,你可不敢再糊塗了。”


    “是,兒媳都聽母親的。”


    “今兒怎麽沒見熏丫頭,聽說她這幾日都會來陪母親用早膳。”


    衛老夫人揉著突突跳的太陽穴,道:“馬上要到中秋了,她去寺裏給生母供長明燈了。”


    王氏陪著笑說了句孝順,心中卻在暗暗吐槽。


    往日老夫人可是最瞧不上這顏娘的,一口一個破落戶商女,當初差點連祖墳都不讓她進。


    如今看重衛南熏,竟連看不上的商女也看順眼了,她的眼裏可真隻有利益,半點不顧衛明昭的死活。


    王氏又陪著說了會話,才起身迴前頭去。


    她剛一出院門,便一改方才畏畏縮縮的模樣,雙手合攏,看向鬆鶴堂的目光極為狠厲。


    這時,她身邊最為得力的方媽媽快步走了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麽,她的臉色頓時大變。


    “人在哪裏?”


    “就在門房處等著呢,此人身量頎長身材魁梧,一個抵得上咱們的護院好幾個,他的臉上有道疤,腰間還別著把寬刀,言語粗鄙,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人,正嚷嚷著讓二爺出去呢。”


    “有沒有說尋二爺什麽事?”


    “那人不肯說,嗓門大卻大得很,一直在喊二爺的名諱,有人上去趕他,他便將那刀生生砍進了柱子裏,嚇得沒人敢上前。”


    王氏本就看二房不順眼,現在得知有人找上門似乎是為了尋仇,就更覺糟心丟人。


    “衛榮德平日裝得也太像了,一副老實本分的樣子,就連老太太都給他騙過去了,沒成想是這等惹是生非的人。難怪那衛南熏同樣的狐媚子樣,慣是會使手段。”


    “夫人現在怎麽辦,要派人去尋官差麽?”


    王氏第一反應當然是找官府解決,讓那人再嚷嚷下去,整個衛家都要跟著倒黴丟人。


    正要開口,突得又想到方才老太太說,這家子跑去寺裏供燈去了。


    她現在才明白過來,這根本不是去供燈,分明是躲債去的。


    他們是拿準了,她定會出麵擺平此事,他們就可坐享其成了。


    這算盤打得可真好!


    “對了,還有一事,之前跟著二老爺的小廝來說,昨兒二老爺去了當鋪,似乎典當了好些田契和鋪子,不知是為了什麽用。”


    王氏頓時眉頭緊皺,府上這些年能過得這麽舒服,外表光鮮亮麗,吃穿用度不比其他達官顯貴差,都是靠了衛榮德每年拿迴來的銀錢。


    她早就有聽說,衛榮德手中的生意極好,但拿迴來的銀子卻一年比一年少。


    她一直懷疑,他是不是做了假賬,私自昧下了銀錢置辦產業。


    其實,昧一點也就罷了,她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那不是一點點的錢,而是能趕超皇商的好大一筆財富。


    “管他拿去做什麽,他發家的銀錢鋪子人脈,全都是衛家的,典當的也都是衛家之物!不行,絕不能讓他私自吞下家產,我得將此事告訴老夫人。”


    “夫人,此事可急不得,咱們得想好應對之策,有了真憑實據才行,不然老夫人這會的心可偏著呢。”


    王氏也覺得她說的在理,老太太連那商女都看順眼了,保不齊會犧牲大房的利益去偏袒那對父女。


    “你有什麽好主意。”


    “咱們可以分家!”


    王氏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當初公爹離世都沒能分家,這會母親尚在,她是不會允許分家的。”


    更何況現在還有衛南熏這個金疙瘩在,母親就更不會同意了。


    “那若是二老爺和七姑娘做了什麽對衛家不利的事呢?”


    王氏頓時想到了,這刀疤臉不就正適合給她做文章,至於衛南熏,老太太想讓她嫁東宮,她便讓她老人家徹底斷了念想。


    -


    與京中這些輾轉反側的人不同,衛南熏一出城門就跟從籠中放出來似的,整個人無比的暢快自在。


    她確實想去寺裏給母親祈福,在這之餘,也是想要離開那壓抑令人喘不過氣的地方。


    這次要去的是京郊路程來迴一日的皇覺寺。


    會選擇那裏,一是夠遠,可以遠離京中這些糟心事,帶著父親阿弟徹底放鬆放鬆。


    二是她看中了皇覺寺山腳有片馬場,她自從上次裴寂教她騎馬後,就一直心心念念能再騎馬。


    好在父親並不是古板的人,他也認為女子學騎馬是好事。


    為了騎馬,她這一趟可是特意帶上了騎裝,還從父親一眾的親隨中挑了個最擅騎馬的,打算讓他來教她們姐弟。


    她們是趕著城門最早打開那批出的城,到皇覺寺正好是午膳十分。


    山路陡峭,皇覺寺又在半山腰上,她先是嘴硬,非要同父親與弟弟自己走上去。


    走了還沒一半路,便氣喘籲籲了,不得不坐上了轎攆,由人抬著上了山。


    一到寺中,竟已經有小和尚在等著他們了。


    衛南熏以為是父親提前派人來知會過的緣故,畢竟他們家每年都在這邊供長明燈,添的香火錢都夠重修一座觀音殿了。


    “衛施主這邊請。”


    小和尚先帶他們去廂房放行李,父親和阿弟的屋子在隔壁,她是單獨一個院子,兩邊就隔了一堵牆,高聲說話雙方都能聽見。


    既安全又妥帖。


    唯一讓衛南熏在意的是,她這邊的院子還有個廂房與她的這間緊挨著。


    此刻門窗緊閉看不到有人住,但門上夾了張薄紙。


    這是她上迴離家出走在外時學到的方法,在門上夾點東西,若是掉落或是不見了,就說明有人進過她的屋子。


    住在這的人,定是個心思縝密之人。


    衛南熏這麽想著,放下行李跟著領路的小和尚去了齋堂用午膳。


    皇覺寺是京郊第一大寺,這邊的佛像殿宇都極為雄偉威嚴。


    很多達官顯貴都會在此處供長明燈,休沐禮佛,便是齋菜也做得很精致,雖無肉沫卻有肉香,吃著比真的吃了肉還要美味。


    午膳後,衛南熏跟著衛榮德去大殿上香祈福。


    衛榮德是每年迴京都會在這邊禮佛,這次也是早早就約了方丈講經祈福。


    而衛和玉的腿傷雖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但今日山路走得有點多,腳底都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便讓他先迴房擦藥休養,不然明日都沒辦法去騎馬了。


    衛南熏本是對佛隻有敬重,並不算虔誠信佛之人,是重生之後,她覺著冥冥中真有神佛在庇護她。


    這一世,每逢佛寺必定進內上香祈福,添一點香火。


    但讓她誦經,佛性又還沒到,她見父親聽得認真,不敢出聲打擾。


    恰好瞧見旁邊的案桌上擺著簽筒,一時興起過去抽了一支。


    ‘第二十六簽永成簽上上’


    衛南熏還是頭次抽簽,沒想到就抽中了上上簽,自是歡喜的,這是在昭示著分家一事能成麽?


    她立即環顧殿中,想要找人為她解簽。


    便見正殿的側門站著個小和尚,父親還在聚精會神地聽經,她輕手輕腳地從側門走了出去。


    “小師父,敢問何人可解簽?”


    小和尚看著極為麵嫩,抬頭看她一眼就飛快地低下頭去:“住持師叔可解,請施主跟小僧來。”


    衛南熏不疑有他,捏著手中的紅頭簽跟了上去。


    小和尚帶著她從長廊一路走出了正殿,繞到了旁邊的後殿,又一路順著中央的台階朝上走,直到最高處的羅漢堂停下。


    四周完全換了副景象,沒有正殿的雄偉和氣派,種滿了翠竹,格外的深幽寂靜。


    從羅漢堂往左是很多間緊閉的房間,看著像是給僧眾禮佛用的。


    小和尚指了指最裏麵的那間道:“住持師叔就在裏麵,施主請。”


    他便在此止步了。


    衛南熏本是有些猶豫的,畢竟她吃了太多次虧了,但想到這是佛門清淨之地,應當不會有什麽陰私之事。


    況且她剛抽到了上上簽呢,總不能有壞事等著她吧。


    她頓了下,還是提著裙擺走了過去。


    在門外駐足,伸手輕叩房門。


    裏麵傳來個蒼老又祥和的聲音,道:“進來。”


    他甚至沒有問來的是誰,又何事前來,更顯得裏麵之人神通廣大了。


    衛南熏不再懷疑,推門而入,濃鬱的檀香嫋嫋而出,眼前是個一人高的佛龕,供著大肚彌勒,白霧似的香煙順著屋頂盤旋升起。


    掀開佛龕邊的竹簾,裏麵是間雅致的禪房,一位胡子花白的精瘦老僧正盤膝坐在一側的蒲團上。


    這便是皇覺寺住持的師叔悟慧大師,他是公認目前悟性最高也最有佛性的僧徒,本該由他繼任住持之位。


    但比起住持的虛名,他喜歡遊曆四方講經。


    一年到頭也沒幾日在殿中,這次也是恰好碰上他前幾日雲遊迴來。


    衛南熏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但一看對方是相貌,以及散發出來的祥和氣息,讓她直覺眼前是位佛法高深的大師。


    她立即站定,合攏手掌行禮:“見過大師。”


    “衛施主無須如此大禮,請坐。”


    衛南熏不免訝異:“大師竟有如此神通,居然知道我姓什麽。”


    這時,黑暗處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不知為何,竟有些耳熟。


    衛南熏愣了下驀地轉過身,這才發現在悟慧大師的對麵,背光處還盤膝坐著個人。


    他穿著件墨色的常服,在衣擺處用金線繡了些許祥雲紋飾,簡單又低調,難怪一開始她都沒能注意到那裏有人。


    她平日見他都是束發的多,可今日卻披散著,隻撩開一半用一支玉簪盤起,看上去慵懶又隨性,竟多了幾分書卷氣。


    就像是個長相極佳的年輕書生,放在誌怪話本裏,一定會被狐妖攝魂取魄的那種。


    當初他受傷落難時,她也以為她是讀書人,但那會他是羸弱蒼白的,今日卻是富貴人家養出的公子哥。


    衛南熏還沒見過他這一麵,沒有忍住多看了幾眼。


    直到對麵的男人嘴角微微翹起,又溢出聲笑意來,她才恍若夢醒。


    看看裴寂又看看身後的老僧:“王爺,您怎麽會在這。”


    裴寂沒有迴答她的話,隻朝她伸出手:“過來。”


    衛南熏還記得上次兩人分開的場景,怎麽也想不到會在這兒與他碰上,她有些不自在,更沒想好該如何與他相處。


    “我是來找大師解簽的,便不勞王爺費心了。”


    裴寂像是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平時冷漠的雙眸都帶上了幾分笑意。


    他的皮相好,骨相更是萬中無一,他其實很適合笑,隻是大多數時候他都冷厲得像柄雪白的劍鋒,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更別說是看見他的笑了。


    他的嗓音低啞中透著些許慵懶,不似他往常冷冰冰的音調,更顯幾分隨性:“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解。”


    衛南熏是真的不信,覺得他是在調侃自己,還是當著大師的麵。


    不免臉上露出抹緋紅,撇開眼去。


    裴寂笑了聲道:“不信?那你問問悟慧和尚。”


    對麵的悟慧大師輕聲念了句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裴施主確是會解簽。”


    衛南熏半信半疑,可大師都這麽說了,隻好把手中攥緊的紅頭簽遞了過去。


    “那便有勞王爺了。”


    裴寂伸了伸胳膊,對著她攤開手掌,她不得不放進了他手中。


    而那修長的手指合緊的時候,輕輕地搔過了她的掌心,惹得她更不敢看他了。


    他慢條斯理地看簽上的字,扯著唇角淡聲道:“第二十六簽,上上簽。”


    “是支好簽,衛姑娘,所求皆可成,且……”


    他說著頓了下,抬頭定定地看著她,道:“桃花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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