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深秋之後,太陽落山的時間比夏季要早一些。九點鍾吃完晚飯,天基本就黑下來了。


    因為天氣太冷,晚上出來閑逛的人不多,宋心田離開園區食堂後走向休閑廣場,一路上就沒遇到幾個人。


    抬頭望那一棟棟宿舍樓,燈火通明的,證明大家都在溫暖的屋子裏呆著呢。


    廣場上的噴泉沒有噴水,池子正中央那固定不動的藝術造型裹在一大團夜色裏,在幽弱而寂寥的燈光反襯下特別醒目,遠遠看去怪嚇人的。


    造型下方,還蜷縮著一團陰影,比造型躁動多了,不停發著抖,抖動頻率挺高。


    宋心田的眼睛雖然有點近視,但沒費多大力氣就認出了陰影是何人,靠的正是那發抖的動作——可不是陸衡在習慣性抖腿嘛~


    走到近前,聞到熟悉的煙味,宋心田皺了皺眉頭。


    她本來要和陸衡打招唿,卻禁不住輕輕驚唿一聲,陸衡被驚動,身體立即舒展開來,抬頭看著遲到的女孩。


    宋心田驚訝地問:“你怎麽穿這麽少?圍巾也不戴一條?”


    陸衡一個勁抖原來是凍的,他從水池台邊站起來,搖搖頭說:“不冷。”


    怎麽會不冷呢?氣溫都到零下了,他就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的加絨衛衣,配一條寬腿衛褲,腳上蹬的不是冬鞋,而是專門用來跑步的耐克運動鞋。


    這家夥也太不愛惜身體了,宋心田無奈地搖搖頭,想和他盡快說完要說的事,讓他迴宿舍暖和起來。


    “什麽事情這麽著急要和我商量?快說吧,我晚上還要加會班呢。”宋心田言語中帶著催促之意。


    “啊?咱們才到兩天,都還沒緩過勁,你又開了一天會,今晚還要開夜車呀?”陸衡反倒關心起了宋心田。


    宋心田迴想起下午開會時,錢工那無禮的訓斥,頓時就感到一陣心酸。


    那件事,盡管最後是陸總公正地站出來幫她說話,宋心田也從中意識到了自己在知識上的欠缺——對新環境的了解還是不夠多,雖說講出了提議,但瑕疵不少,錢宇若不是那樣強硬地對待她,而是禮貌地從專家角度羅列各種困難,她就會是理虧的一方。


    “休息啥呀,研發任務那麽重,哪有時間休息?”宋心田淡淡地說,但沒向陸衡傾訴苦惱。


    其實她特別想把受過的委屈告訴他,卻又能夠想像,此時他憋在心裏的委屈比她要重多了,所以還應該給他添加負能量嗎?


    陸衡跺一跺腳,好讓兩條腿暖和些,說道:“自打來了這兒咱倆就沒好好說上話,連在微信上聊天都沒了,我怕你誤會我。”


    宋心田聽得好笑,想也沒多想就反問:“誤會你什麽?”


    可話一出口,她又後悔了,覺得這樣迴答挺曖昧的。


    陸衡說:“不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嘛。曹大祥那張臭嘴隻會噴糞,你千萬別在意。我嘛,可從來沒覺得你長得醜。”


    宋心田早就不想再提那事了,但也知道,陸衡不和她說開就不會安心,於是反過來安慰他道:“沒事的,我本來就不注重梳妝打扮,曹大祥也沒說錯呀。你看公司裏的女孩子,哪個不是漂漂亮亮的?就我,穿來穿去就那麽幾件衣服,二十幾歲了,也沒像模像樣買過一套化妝品。陸衡,我老覺得,我和你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我的天啦~”陸衡瞬間就覺得要崩潰了,在心裏慘叫連天。


    宋心田這是沒事的樣子嗎?分明是事情鬧得比天還大了,因為她明擺著要和他劃清界限了呀!


    “你,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在你眼裏怎麽就成外星人了!”


    陸衡提高音量,氣唿唿質問宋心田,那失落至極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已經失戀了。


    宋心田給他嚇一跳,心想難不成要把整個宿舍區的人都驚動嗎?那麽就算何姐不外傳她的事,大家也全都要知道了。


    於是急忙安撫陸衡:“行了行了,我就隨口說一句,你那麽認真幹嘛?那我答應你,今後我盡量打扮漂亮一點,不給人說醜,你滿意了吧?”


    “媽呀~她怎麽又這麽說呀!”


    陸衡真是快要給逼瘋了,一顆心一下子沉到地獄裏,一下子又飄飛進天堂,上上下下的令他暈頭轉向,但總體說來,最終是狂喜擊潰了絕望。


    見他不說話,宋心田以為他不在意自己這迴答,便說道:“你就是要和我說這事對吧?說完了,我走了,你也快迴去吧,不然會凍感冒的。”


    抬腳就走,宋心田那心大的,完全沒料想過接下來會發生令她心慌意亂到要窒息的“巨變”——


    陸衡不由分說,一把抓住了她一隻手……


    ......


    宋心田依稀記得,小時候將小手放進爸爸的大手時的感覺。


    爸爸的手掌很厚實、很有力量,並且大到能包住她整隻手,用掌心的溫度溫暖她的手背,使她覺得這世界是如此安寧,生活又是如此幸福。


    自從爸爸去世,她再也沒體驗過被那樣一隻大手握住的感覺,她的世界也不再安寧,盡管媽媽一如既往的疼愛著她,失去了父親的孩子,也談不上人生有多幸福了。


    十八年來,生活對宋心田而言,猶如她透過水晶球看待事物的感受——起伏不定,與它們的原形之間隔了一層摘不掉的麵紗。


    她很用力地想迴歸真實的世界,可總有一股無形的壓力阻礙著她,使她仿佛遊離在水晶球的球體裏,哪怕大聲唿救也逃不出來。


    可是現在,她恍然錯覺那隻過早失去的大手迴來了,盡管冰涼涼的,可掌心是有溫度的,包起她整隻小手,溫暖她的手背,又將暖意傳導進心房……


    那一瞬間,她驚喜地發現蒙住事物的麵紗飄走了,她又見到了生活原來的樣子,是能讓她產生強烈幸福感的樣子!


    不過就在她貪婪地享受被那隻大手緊緊抓住的時候,陸衡進一步蠻橫地打斷她的迴憶、她的臆想,大力將她拽過來,緊緊摟進了懷中。


    “哎呀~這怎麽行?這樣做就太過分了!”


    寬闊硬實的胸膛,傳進耳朵裏的“咚咚”心跳聲,驚醒了宋心田,她立即就意識到不能和陸衡這樣,他不由分說地抱她,行為上太霸道,也越界了!


    宋心田拚命要掙脫陸衡的臂腕,可她越是掙紮他就抱得越緊,好像稍微鬆弛一點,她就會像神話裏的人物那樣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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