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時間,我常在江浙菜館點鬆鼠魚,這道菜不僅浙菜有,川菜、粵菜、魯菜中也有外觀口味相似的菜式,說不清真正的發源在何處。


    我的高中老師就曾在課堂上繪聲繪色地闡述了一番鬆鼠魚的製作過程,當然他做的是低配版,隻能稱之為“酸甜魚”。


    “挑選魚一條,切記不用要太好的魚,就是那種便宜有土腥味的,諸如草魚鯉魚,做酸甜才不會暴殄天物!”


    “然後讓攤主把魚清理好,從中間切開,迴家在魚的兩邊各劃數刀,燒開鍋,不要吝嗇,倒滿滿半鍋油,把魚放裏麵炸金黃,撈出來,淋上番茄醬,酸甜魚,真好吃!”過程大致是這樣,肯定有很多細節想不起來。


    那個老師矮而胖,教的科目是化學,被大家戲稱為“化肥”,對於自己喜愛的東西,化肥總是很熱情地給學生推薦,盡管這些話題大家不一定感興趣,甚至有人認為他老土。


    不過化肥的教學水平有目共睹,他能將複雜的東西講得清晰,學生若有疑問,也能快速迴答,於是有很多學生都跑他家補課,周一到周日的晚上,化肥家擠滿上課的學生,財富也越積越多,在高二那年,化肥買了房子,結了婚,隨後在半夜上廁所時摔了一跤,便住院了。


    送醫後,化肥花了一個月時間康複,醫生說是腦部有一個瘤,叮囑他:“可不能再沒日沒夜工作了。”


    隻是化肥並沒有聽從,在我讀高三時,他再次於洗手間跌倒,此時妻子剛剛生下一個女兒,這次他沒有了好運,變成半個植物人,唯一的反應,就是有人和他講話時,他能通過右眼珠的轉動來表達情緒。


    大學期間,很多學生返鄉都會去看望化肥,我不合群,一次都沒去過,隻聽說化肥已經成了“化瘦”,化肥在我大學畢業不久離開了人間,因他的遭遇,我對酸甜魚這道菜印象深刻,當然,這並非我吃鬆鼠魚的原因。


    我盡管在上海生活了6年左右,但大學期間,多數還是以食堂為主,外出也多吃便宜的川菜、東北菜,對於本幫江浙菜,那些普普通通的小館子多是不提供鬆鼠魚的,有個大排和響油鱔絲就不錯了,真正的鬆鼠魚,我是到廣州後才開始吃,吃的契機,來自一個馬來西亞女服務生的提問。


    “喂,你吃過鬆鼠魚嗎?”


    2016年的國慶,她這麽問我。


    那時初次出國的我在中午住進吉隆坡的一家酒店,窺見一樓黃皮膚黑頭發的女服務生,我脫口而出“會講中文嗎?”


    她說“會啊”,很是流利,我想這家店是能夠放心入住的,說著同樣語言的人,對境外遊小白而言是一枚盾牌。


    因房間需要兩點才能使用,加之客流堪憂,我們便在大堂交談,得知她父親也是潮州人,馬來的親戚沒有子嗣,便寫信跟潮州的家族說需要一名養子,於是她父親在七十年代被送往馬來,父親住在離吉隆坡很遠的地方,靠針灸和養蜂為生。


    “對潮州有什麽印象深刻的嗎?”


    她說了酸甜魚,這是出乎意料的東西,潮汕地區做魚,因海魚居多,習慣還是清蒸、香煎等能體現魚肉本身風味的做法,酸甜隻會掩蓋魚的香味,除非如化肥所講的,那魚本身是條平庸的魚,倒是可以做做。


    “這個不是很傳統吧!”


    “但親戚說,給我們馬來人吃這個最好,酸酸甜甜的,很有東南亞菜的感覺。”


    “那你認識化肥嗎?他叫陳進福!”我無厘頭地冒出這句話,因在我的認知裏,潮州家庭極少做酸甜魚,至少我的家族沒人做過。


    她搖搖頭,後麵我們還談了什麽,就記不起來了,事實上我連她的長相也記不起來,盡管作為酒店前台,她明明是個挺好看的女孩子。


    迴國後,我立刻去了江南廚子,要了一條鬆子魚,魚用的似乎是鱸魚,視覺效果相當強烈,金紅的魚肉炸得根根豎起,像被激怒的鬆鼠,又似綻放的菊花,我吃了一口,魚肉的酥香中帶有雞蛋的香氣,有番茄醬的甜味,醋的酸味,瞬間我腦海裏浮現出無數風格類似的菜,酸甜豬蹄、五柳炸蛋......很老派,很適合父輩的食物,於我而言太膩了,也不是很馬來西亞,東南亞的酸甜不是如此的。


    為什麽要給馬來人吃酸甜魚,並強調這是馬來人該吃的口味呢,如果能再遇見她,我想帶她吃鹵鵝、牛肉丸、粿肉,等帶有潮汕印記的食物,當然,這與她的親戚做酸甜魚一樣,說不定都是自以為是的想法,而這個想法,與前幾年的酸甜魚一樣,都隻是存在於我的幻想之中,畢竟在我18年重迴吉隆坡時,我已不知她去往何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食光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太黃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太黃君並收藏食光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