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欣月終於說完了,在她訴說的過程中,我一點都沒有打斷她,因為我已經失去打斷她的能力,我隻是機械地聽著,但是我還有意識,最起碼我還有殘存的意識,而且這點殘存的意識已經足夠讓我明白她在說什麽。甚至我還有著連續的下意識思考,我在想,哦,原來商詩以前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情,哦,原來商詩是在那樣的情境下認識的潘天高,哦,怪不得那次我拉著她去看噴泉她表現出來了那樣一副神情,哦,原來商詩在潘天高如此宏闊的滔天財勢的威逼利誘下竟然還能對她那個寒微的小戀人不離不棄,哦,原來商詩是被她父母逼迫嫁給潘天高的,哦,商詩2002年後再也不與她的父母電話來往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哦,商詩姐好可憐,她深愛著的戀人竟然服毒自殺了,服毒自殺誒!哎,她那個小戀人還挺癡情的哦!哦,原來冷欣月和商詩姐竟然是這麽認識的,既然共過生死患難,自然就情同姐妹了!哦…哦…在一連串的癡呆的思維中,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潤濕了我略微翻卷的衣領,臉上紗布覆蓋下的創口,又被淚液咬得冒出噝噝痛楚,不過我業已麻木的神經似乎也感知不到了。


    冷欣月講完了之後,穿越了我身體的視線並沒有立刻撤迴,所以她正對著我,沒有看到我的淚水。


    我獨自淒涼地哀慟了一會,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直視著冷欣月悲切地說:“你別這樣,我已經聽完了,請你看著我,好吧!”


    冷欣月這才眨了眨眼睛,收迴視線,身子沒有動,但眼神已經落迴了我的臉上,麵頰上隱約浮上了一絲羞澀和難堪。哎,也難為她了,為了滿足我的要求,竟然連自己的隱私也不得不暴露出來。


    我歎了口氣,靜靜地說:“難道商詩姐就因為她自己以前有過一段戀情,而不願意讓你告訴我有關她的一切?誰沒有過以前呢?我自己以前也有過戀愛,也是那麽的刻骨銘心!難道這就能影響我現在對她的愛戀嗎?我有點想不明白。欣月,說句不敬的話,你別責怪我,我在想,你是不是因為害怕暴露自己的隱私,才不願意說的?”


    冷欣月臉上神色大動,無比幽怨地看我一眼,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我知道我又揭了她或許還沒有愈合的傷疤,心裏很是愧疚不安,連忙說:“對不起,欣月,請理解我的心情,我迫切想知道商詩姐對我的態度,所以我才問出這麽冷酷的話來,請你諒解我!”


    冷欣月痛苦地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然後抬頭看著我淡淡地說:“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跟你沒關係!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如果想知道商姐對你的真實態度,那我就告訴你吧!”


    我眼睛一亮,心裏發慌。


    冷欣月卻沒有立即說話,而是盯著我的臉看了好久,看得我又一陣心裏發毛。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等了好一會,她卻莫名其妙地說:“你臉上被包紮的那些傷口是不是因為商姐?”


    我到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冷欣月一直都沒有對我臉上的重重紗布有過什麽反映,按理說我應該要對此感到奇怪的,可是我神思恍惚中完全沒有了正常邏輯和判斷,看來人在心慌意亂之下,真是什麽理智都會喪失。


    不過這個冷欣月還真算冷靜,還能在這種時刻想起問這個問題。


    我想了想,覺得沒有必要向她隱瞞,就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了她,完了,我還問她:“昨天那個時候打你手機,為什麽關機?”


    冷欣月對我的描述並沒有什麽特殊反應,但是我能感覺到她眼角那來自心底深處的晶瑩。


    她想了想說:“昨天那個時候幾個公司高層都被警方分房間隔離盤問,為防止被打擾或者說為防止彼此間串供,手機被要求關機。不過你放心,我之前早有預料,趕在前邊和公司裏所有知道你的頭頭們都打好招唿了,讓他們不要提到你。”


    我心裏不由得一聲苦笑,以前我在太平間還曾經因為既得到商詩的青睞又可以擁白晶晶入懷而慨歎“誰他媽亂說福無雙至”,現在我就不得不飽嚐“禍不單行”的苦果!


    冷欣月迴答完之後,又沉思著不說話了,眼睛裏有頗富意味的神情,似乎在心底裏玩味著什麽。


    我有點著急了:“欣月,你好象跑主題了!”


    冷欣月微微笑了一下,平靜地說:“我沒有跑主題,知道我剛才為什麽說你和商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生死不離、永不相棄嗎?”


    我心裏砰然一跳,慌張地看著冷欣月。


    冷欣月嘴角撇出一絲笑意說:“因為自從看到你,繼而和你及商姐共同經曆了這麽些事情之後,我猛然冒出一個想法,商姐的戀人又複活了!”


    冷欣月這話把我聽傻了,我愕然地望著她,心裏象打翻了五味瓶,一瞬間百感交集,不知所以!


    冷欣月不理會我的錯愕,繼續柔聲軟語地說:“李醫生,你別介意我的說法,或許我隻是覺得隻有通過這麽說才能盡量表達出我心中對你們的感受!為此,我倒還可以補充幾句,我剛才陳述的故事裏,說到我自從聞聽商姐的戀人為情自殺感受到心靈的震驚之後,接下來的十年裏我沒有交男朋友沒有結婚,但並不表示我沒有和男人交往,實際上我在剛開始的幾年,瘋狂地和男人交往,不過你不要以為我是個放蕩的女人,你可知道我是個什麽心態嗎?雖然潘天高的冷酷無情令我絕望,但是商姐戀人對愛情的忠誠卻讓我淚流滿麵,因了他我這個深受潘天高摧殘的女人又幾乎重新相信了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男人,我不再在乎男人的家世背景、穿著裝扮,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找一個商姐戀人那樣的愛人。然而,我交往的那些男人一個又一個地令我失望,他們除了貪圖我的身體沒有一個人在我身上傾注真情,甚至連在我身體上傾注專一都做不到,幾年以後,我心灰意冷,終於相信商姐戀人那樣的男人終究是這個世界上的絕世珍品,沒有幾個女人會有那樣的運氣,於是我再也不抱希望,從此封閉著自己,直到冷不丁突然碰到了你,我才不得不相信,他出現了!”


    冷欣月一番感慨,直聽得我渾身發抖、臉色恍白,我慌亂地望著她,語不成聲道:“欣…欣月,你…你…,你真是這麽想的嗎?你…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冷欣月於傷感中竟然眨了眨眼睛,詼諧地一笑說:“李醫生,你放心,即便他真地出現了,那他也是商姐的戀人,我怎麽能對他動非分之想呢?我隻是覺得欣慰而已,為商姐,也為這個世界終於又有了這樣的男人!嘻嘻,順便老實坦白地告訴你,我那次在房間裏突然抱著你,其實我是故意想考驗你對商姐的真心,恭喜李醫生,你通過考核了!”


    我一瞬間冷汗直冒、後背發涼、眼前有幻影在飛,我的天,這個小丫頭,太鬼了,太險了,如果我那次一個把持不住,我就徹底完蛋了,肯定會自殺,或許也是服毒!


    冷欣月嘻嘻一笑說:“怎麽著?後怕了吧,是不是當時也有邪念?不過有點邪念我也可以原諒你,因為本姑娘如此花容月貌,你要是一點邪念不動,也太傷我自尊了!嘻!”


    在如此沉重的心境下,她還有心思開玩笑,看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不過心裏還是被她說得暖融融的,因為聽她那意思好象商詩自從遇到我之後那本已冰凍的愛戀又開始複蘇了,不過我埋頭仔細想了想,又總覺得不象那麽迴事,便很不是滋味地說:“欣月啊,也許你是這麽認為的,可商詩姐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呢!要不,她為什麽總是對我不冷不熱、不溫不火的?而且…而且,那晚她還特意讓你住在我隔壁,她那意思不就是想讓我對她死心嗎?”


    冷欣月茫然地看我一眼,最後歎了口氣說:“哎,傻瓜,我承認那晚商姐確實是有點想成全你和我的意思!但是我作為一個女人,完全理解她的處境和心態,她在見到你之前已經皈依了佛門,而且應該是好幾年了,無論她是不是真心相信,耳濡目染了幾年,肯定已經對那些信仰和習慣產生了依賴,她怎麽可能說擺脫就擺脫呢?但是你的出現又無可責難地擾動了她本已平淡寧靜的心境,她雖然外表還是那麽清幽自然、淡泊悠然,但是她的內心肯定在經受著矛盾心理的煎熬,即便沒有這麽誇張,或者甚至她自己都意識不到,但她肯定也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樣心靜如水了,所以她在你麵前便顯得有意無意地迴避,甚至寄希望於促成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來使她自己心如止水。不過我知道這隻是她想當然的想法,我甚至可以想象,雖然是她在主動給我們製造機會,但如果我和你真地成了,她心裏一定會很失望,這就是女人,或許你難以理解。我作為她的姐妹,當然不可能這麽殘忍,所以我反而因勢利導,產生了試探你對商姐真心的想法,讓我欣慰的是,我終於驗證出了一個可以配得上商姐的真男人。我希望苦難深重的商姐能夠再次擁有幸福。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在商姐麵前故意漫不經心地當笑話一樣將我那晚戲弄於你的故事講給她聽,她雖然也配合著我表麵平靜自然地輕笑著,但是我能明顯地感覺得出來,她心裏已經在波濤洶湧、久久不能平靜了!我的李醫生,我這麽講完,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沒?對,我就是想說,商姐現在正處在矛盾重重當中,要想讓她撲入你的懷抱,尚需時日,但是,隻要你有足夠的耐心,繼續用溫情和柔情感化她,我想,商姐終有一天會成為你的愛人,而且,我相信,這一天不遠了,如果是我的話,今天就讓你得逞了,因為那個笑眯佛的懷抱實在太沒意思了!嘻!”


    冷欣月還有心情嬉笑一下,那是因為她沉迷於她的感慨的發泄和過往有趣的迴憶,沒有仔細看到我此時的表情,就更沒法洞察到我的心情了,冷欣月的話若先前跟我說出來,那我此時可能興奮得要去爬樓梯張開臂膀擁抱這個世界了,但此時她說出這番話來,讓我本已低沉哀戚的心靈幾乎傷感成了碎片,我想著商詩在知道了冷欣月試探我的真心的結果之後因害怕我一舉進入她的心靈一瞬間難以接受而突然增加在佛祖麵前的默念頻率的場景,我心裏的哀怨幾欲使我柔腸寸斷,哎,沒有把握好良機,我可能是再也沒有機會了,在我即將逐漸走入商詩心靈的時候,她突然陷入了牢獄的無妄之災,而且從現在的情形看來,似乎對她對我都將是一場滅頂之災!”


    想著想著,悲從中來,我再也抑製不住,眼淚便涕泗滂沱地洶湧而出,沿著白色紗布的縫隙,滾滾而下。


    冷欣月已經從沉思和情緒中迴過神來,本以為我會欣喜異常,卻哪料我是這樣一副表情,頓時慌了手腳,驚慌道:“怎麽啦?李醫生,商姐對你動了真情,你應該高興才是?你怎麽反而哭得這麽來勁啊?是激動還是傷心呢?你是擔心商姐麽?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等商姐迴來,要不了多久,你們就能喜結連理了,到時,我給你們做伴娘!”


    我哭得更兇了,嘶啞著嗓子喊:“欣月,求你了,你不要說了!”


    欣月愣了,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覺得不能讓欣月這麽茫然了,這對她也是一種折磨,所以我擦了擦眼淚,抑製了一下情緒,待唿吸平靜少許了,便歎了一口氣說:“欣月,你知道嗎?商詩姐家裏備有美沙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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