暘武曆二十七年,年末。


    由於各種原因,七皇子姬啟還未繼位,年號還是用的姬楚的。


    臨近新年,年味漸濃。


    可盛京城卻熱鬧不起來。


    城外那二十萬大軍就像一座大山,壓在所有人的心中。


    還好盛京儲備充足,就是再支撐個三年也不是問題。


    但姬政看樣子是不準備給盛京這個時間了。


    清晨。


    盛京北城門,城樓之上。


    一襲白色輕甲的趙媛多了幾分英氣,逍遙王姬林陪在一旁,眼神溫柔,還有齊王姬動,他們一同看向城外。


    旌旗蔽空,連綿的營帳一眼望不到邊,似已經到了天際,一股肅殺的氣氛撲麵而來。


    這都是在邊境與草原遊牧民族廝殺實戰的老兵,論軍紀,論戰鬥力,盛京這邊是遠遠比不上的。


    即便已經經過了半年的戰鬥,可盛京這邊的差距不但沒有拉近,反而隨著傷亡越來越多,士氣越來越低。


    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援兵。


    他們困守的是一座孤城,那些勤王的隊伍,一個都沒有出現。


    “我們還有希望嗎?”


    良久,趙媛秀口輕吐,充滿了無力。


    戰了這麽久,該來的也該來了,可一個都沒有到。


    她的娘家,徐州趙家,帶著十萬大軍上京勤王,被姬政派遣五萬邊軍殺得大敗,成了喪家之犬。


    如今隻能逃迴徐州,躲在家中舔傷口,至於趙媛的求救,他們隻能有心無力。


    而像兗州、幽州這些小地方,姬政隻是一道命令下去,就能嚇得他們兩不相幫。


    而並州、荊州、涼州這些地方,已經被地方勢力占領,他們倒是想命令,可也沒人願意聽令。


    至於揚州、膠州、蘇州這些沿海大洲,地處南方,與雍州相隔甚遠,命令不達,他們也是冷眼旁觀,等待著這場奪嫡之戰的結果。


    姬林麵色成熟了許多,以往那種飄然出塵在戰爭中也被鐵血掩蓋,不過這樣的他似乎更有魅力。


    “放心吧,皇嫂,不管怎樣,我一定會護住你和啟兒的!”


    姬林說得斬釘截鐵,他有這個把握,若不是趙媛執意守城,他早就帶著她們母子倆遠走高飛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趙媛似乎察覺到了姬林對她的心意,反而跟姬林拉開了幾分距離。


    “隻是,對不起三十六弟了。”


    姬林歉意地對著姬動道。


    隻是為了他的一己私情,就將姬動拉入了這個奪嫡的漩渦之中,不然以他的實力,無論是誰登上了皇位,都要以拉攏為主的。


    姬動笑了笑,他手裏握著一把長刀,聞言直接拔了起來,雪亮的刀光為這早晨帶來了一絲寒意。


    “當初我入伍之時,什麽都不懂,是七哥教我救我,多少次命懸一線,都是七哥舍身護我。


    我這條命早就該丟在戰場之上,隻是因為七哥,才有了今天。


    無論七哥怎麽做,我都支持你!


    即便……”


    姬動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趙媛,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若不是這個女人,他麾下城衛五萬大軍,加上羽林軍三萬,還有後備軍十萬,民間征兵十萬,他有足夠的把握邊打邊退,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隻是如今因為趙媛的堅持,守城半年,減員十萬,剩下的人大多人心惶惶,與姬政暗通款曲的不知凡幾。


    就是他,也不止一次收到了姬政的招降書,其中的豐厚條件,足夠他繼續榮華富貴下半輩子,甚至比之以前更上一層樓。


    他自己守得住一份心,可其他人呢?


    現在盛京城就像一個火藥桶,隻差一點火星,就是城破人亡。


    趙媛似乎沒有察覺到姬動的威脅,隻是淡淡蹙眉,平添幾分愁色,讓人忍不住擁她入懷,好好嗬護一番。


    “七皇弟,本宮想求你一件事。”


    姬林點頭,“皇嫂請說。”


    “如果,本宮是說如果,如果城破了,帶著啟兒逃吧。這是我唯一的心願,隻求啟兒平平安安的。


    他長大後,不要告訴他的身份,讓他當個普通人就好,一輩子才能平平安安的。”


    趙媛與姬林對視著,眼波如水,讓姬林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麵對趙媛的請求,他不自覺地避開。


    “皇嫂,放心吧……”


    “我讓你答應我!”趙媛提高了聲調。


    “……好!我答應你!”


    姬林苦笑了一聲,臉上平添幾分落寞。


    姬動撇過頭去,為自己七哥的表現感到無奈。


    那個在戰場上縱橫,雄才偉略的七哥,一輩子都毀在了這麽一個女人手上。


    嗚~~


    號角聲響起,遠處,衝鋒的士兵如潮水般湧來。


    他們駕著雲梯,推著撞角,麵對這巍峨的高牆,就像螞蟻一樣。


    “還真是準時啊。”


    姬動豪邁大笑,長刀揚起,指著遠方。


    “眾將士聽令!”


    “殺退他們!”


    “諾!”


    滾石,滾木,金汁,滾油,朝著城牆下落去,慘叫聲不斷傳來,但跟整個戰場相比起來,些許哀嚎,顯得微不足道。


    衝鋒在前的敢死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戰場吞噬,隻是後麵的攻城士兵好似無窮無盡,一批死亡,就還有一批跟上。


    一個時辰後。


    即便是二十餘丈的高大城牆,還是被攻城士兵爬了上來。


    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


    有了第二個,便有了第一百個。


    姬動眉頭一皺,感覺今天有點不對勁,平常姬政都是跟他們互相消耗一下便果斷退去,今天怎麽不要命地一定要攻上城牆。


    他手往後一揚,對著身後親兵衛隊命令道。


    “你們去幫幫他們,不要讓敵軍上來了。”


    親兵隊俱是身披重甲,武功高強之輩,在戰場上隻要體力沒消耗完,他們就是怪物一般的存在。


    可此刻卻有點不對勁。


    似乎這些攻上城牆的人格外強勁一些。


    即便是姬動的親衛隊也隻是跟他們打了個平手。


    要知道為了爬上城牆,攻城士兵大多穿著輕甲,盡量減輕重量,可他們卻跟重甲部隊打了個平手,甚至還占據上風。


    姬動嗅到了危險,他與姬林對視一眼,發現姬林的眼神也變得謹慎起來。


    他知道,這下事情可能大條了!


    “七哥,你帶皇後先迴去,這裏交給我吧。”


    姬動交付一句,就腳下一踏,整個人已經騰空而起,手中長刀刀氣縱橫,化作千百刀芒如雨般落下,打在那些上城的敵軍身上,同時在城樓上炸出一個個小坑。


    姬林牽著趙媛的手,將她攔腰一抱。


    “嫂嫂,得罪了!”


    他抱起趙媛,整個人直接騰飛出去,朝著皇城那邊飛去。


    趙媛還是第一次被除了姬楚之外的男人抱著,但她也知道事急從權,隻是臉蛋透出一抹粉紅。


    不過這還是她第一次飛起來,心中不免害怕,雙手更是環抱在姬林腰間,整個人趴在姬林懷中。


    好寬厚的胸膛……


    趙媛微微低下了頭。


    然後便看到一股濃煙從遠處升騰而起,姬林身形也隨之一頓,然後以更快的速度飛去。


    當速度達到一定程度,輕柔的風也會變成刀子。


    趙媛悶聲叫痛。“七皇弟,你慢些!”


    “嫂嫂,宮中出事了,濃煙是皇城那邊升起的。”


    姬林並沒放慢速度,隻是對趙媛解釋了一句,


    “啟兒,啟兒!七皇弟,我們快去找啟兒!”


    這時候趙媛也沒剛才的幾分曖昧的綺念了,她隻有為人母的著急。


    當姬林落下皇宮,這裏已經變得混亂不堪了。


    到處是奔逃的宮女和太監,反而是宮中侍衛要少得多。


    姬林拉住一個逃跑的太監。


    “出了什麽事了?”


    “別拉著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太監看也沒看,就要掙脫而逃。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在半空中撲騰了好幾下。


    他轉頭一看,“攝……攝政王爺,皇後娘娘!”


    “小的參見攝政王爺,皇後娘娘!”


    太監想要行禮,可是自己被架在半空,顯得有幾分尷尬。


    “出了什麽事?”姬林再次問道。


    “齊統領反了,襄衛營反了,他們帶著人刺殺太子,還有好多人殺了進來,我們擋不住他們,沒有辦法,隻能跑。”


    說到這兒,太監有些害怕地看著姬林和趙媛,畢竟太監和宮女不一樣,宮女是選進來的,太監是賣進來的,一般當了太監,除了特別恩賜,一輩子就都是皇城裏的人了。


    姬林發現太監,轉頭對趙媛說道:“我們得趕緊過去。”


    趙媛早就心急如焚,聽到此言,哪會反對。


    於是姬林又是一抱趙媛,朝著皇極殿方向飛去。


    ……


    城牆上。


    姬動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身邊全是倒伏的親衛,他杵著長刀,靠在城牆上,頭盔早就不知道被打到哪去了,一頭黑發沒有束縛,沾著血凝結在一起,一撮一撮的。


    “姬政!”


    姬動看著麵前走來的青年,龍行虎步,帶著橫壓一切的氣勢,頗有當初姬楚的幾分氣勢。


    “三十六皇叔!”


    姬政是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渾身肌肉虯結,眼角還有一塊小小刀疤。


    “果然還是你勝了。”


    姬動望了望己方,隻有他一人站著了。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能勝,是民心所向。你知道為什麽我能這麽輕易打進來,你手下五軍,已經有兩軍暗中向我投誠。


    宮中,也有我的人,還有各門各派的弟子,他們如今大概已經殺進城中了吧。


    三十六皇叔,我知道你隻是為了還七皇叔的情,如今你的情已經還了,我可以向你保證。


    隻要你現在歸順於我,我便既往不咎,三十六皇叔仍是齊王,統領左右二軍!”


    姬政向前一步,與身後護衛拉開了距離,將自己暴露在姬動的攻擊範圍內,所以顯得情真意切。


    姬動攏了攏頭發,露出一雙寒光凜冽的眼,他咧嘴笑了:


    “當年你還是個小屁孩的時候,我打得你滿地找牙,總是哭著找皇上告狀。


    現在突然讓我向你投降,我實在心裏過不去啊!”


    他也向前一步,與姬政拉近了距離。


    不過姬政一動未動,倒是身後護衛頗為緊張。


    姬動扔下刀,仰起頭,閉著眼,攤開了手。


    “你說得對,我欠七哥的,也還得差不多了。


    如今我也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殺了我,二是放我走。


    你放心,此次戰敗,我以後就拉著老婆孩子過日子,不會再打擾你。”


    “三十六皇叔,何苦呢?”姬政道。


    “選吧。”姬動不為所動。


    “對不起了!”


    姬政輕聲一歎,長刀劃破空氣,一顆大好的頭顱飛起,頗為奇異的是頭顱飛天之後竟還能說話。


    “好小子,心狠手辣,有你父皇的幾分手段!大周交給你,我也便放心了!”


    頭顱落地,姬動也閉上了眼,仿佛剛才被砍的不是他的頭一樣。


    姬政默默歎了一口氣。


    姬動不從他,他不敢放他走,姬動在軍中頗有威信,他不死,他心難安啊!


    “厚葬三十六皇叔,另外,大軍進城之後,齊王府不得有絲毫冒犯,若是讓本王知道有人敢抗命,就不要怪本王夷他一族!”


    “諾!”


    ……


    皇極殿上。


    姬政沒有坐上屬於那至高的位置,而是站著。


    “七皇弟沒有找到嗎?”


    一個中年侍衛半跪在地,uu看書 .uuashu 頭低得很低,聲音還在顫抖。


    “稟告大皇子,沒有,有人說看到是攝政王和皇後把太……七皇子帶走了!”


    “好了,抬起頭來。齊統領,不要緊張,此次能夠攻破皇城,你當計首功,本王想來獎罰分明。


    所以你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七皇弟有大內供奉團那群高手保護,以你們的確拿不住他。


    傳本王命令,全城搜索,凡是與七皇弟相似之人,有殺錯,無放過!”


    最後一句,姬政說得殺氣四溢。


    “諾!”


    眾多護衛將領領命下去。


    不一會兒,皇極殿中便剩下姬政孤零零的一個人。


    他看著皇極殿前的龍椅,一步步走了上去。


    “父皇,最後終究還是我走到了這裏。”


    姬政坐下,仿佛此刻與姬楚留下的影子合二為一。


    “大周會在我手上變得更加強大,父皇,當年你能馬踏天下,今日,我也能平定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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