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許良的咄咄逼人,女帝蕭綽若有所思。


    此事的確是吳明做得過分。


    他打著為了大乾名聲的旗號,再三進諫,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而她也的確如許良所說,是放下手頭要緊奏章來主持這場比試的。


    吳明的懷疑不僅耽誤了她處理朝政,更是對她眼光的懷疑!


    若日後這些清流言官都像他這樣,打著為江山社稷、為大乾名聲著想的旗號攪擾不休,還得了?


    此風不可長!


    隻是該如何處置吳明卻是個問題。


    處置的重了,會堵塞言路。


    輕了,又起不到震懾效果。


    恰在此時,吳明求助地看向蕭綽,“陛下——”


    蕭綽麵露不悅,“吳愛卿,將心比心,若有人當著朕的麵質疑你這個大學士名不副實,你作何感想?”


    “微臣……”


    吳明語氣一結。


    是啊,換了旁人質疑,他該如何自處?


    他能像許良一樣強勢證明嗎?


    若今日許良沒有勝過曹翕純,下場會如何?


    按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證明許良沽名釣譽,他順勢推曹翕純當上簪花郎。


    再在文臣之中宣傳一波,說鎮國公府許良沽名釣譽,草包一個……


    破鼓萬人捶,反正許良原本名聲就不佳,有他這個大學士作證,誰還會再次求證不成?


    如此一來,一個有功於社稷的少年郎就這麽身敗名裂!


    到那時,女帝震怒,鎮國公府惱怒……


    話說迴來,不說可能出現的種種嚴重後果,單是女帝自登基以來,種種舉措無一不證明她是一個想有一番作為的君王。


    這種情況下,她又怎麽可能去重用一個草包?


    忽然想明白所有關鍵的吳明內心苦澀,拱手朝許良躬身一禮,“許大人,本官錯了!”


    又躬身朝向蕭綽,“陛下,微臣有罪,險些誤了國家棟梁,請陛下降罪。”


    蕭綽心下觸動。


    自她登基以來,以吳明為代表的清流言官就沒斷過各種進諫。


    不論結果如何,這群人就沒有一個主動認錯,更別說請罪了。


    因為許良,終於有言官認錯了!


    可她終究沒想好如何處置吳明,思慮間問了一句:“許愛卿,你覺得呢?”


    吳明心底一緊,不敢去看許良。


    這位可是擅長出毒計的主兒啊,陛下居然問他怎麽處置!


    許良微微眯眼,拱手道:“此事全仗陛下做主!”


    不等蕭綽追問,他話鋒一轉,“說到底,吳大人出發點也是好的,隻是思慮欠周詳。


    微臣以為罰俸支流的小懲大誡即可。”


    蕭綽點頭,看向吳明,“既然如此,那就罰吳明半年俸祿,並作檢省書一份,呈朕禦覽。


    吳愛卿,你可有異議?”


    吳明滿心苦澀,卻滿臉敬服:“微臣謝主隆恩!”


    許良在一旁出聲,“吳大人,就不謝謝本官?”


    吳明身子一僵,臉上擠出笑容,“多謝許大人!”


    隨即看也不看曹翕純,轉身離去。


    這時候他恨不得自己從未認識過這位狀元郎。


    不待幾人開口,許良主動挑起話頭,“曹大人,你怎麽說?”


    “我……”曹翕純攥緊拳頭,長舒一口氣後咬牙道,“下官願賭服輸,這就……”


    蕭綽趕忙出聲:“許愛卿!”


    曹翕純好歹是她登基後欽點的狀元,若沒當幾天官就辭官不做,旁人會怎麽看她?


    許良心底一歎,女帝開口,終究不好趕盡殺絕。


    當然,雖不能趕盡殺絕,卻也不能如此輕鬆就饒過了。


    他闊步上前,一把托起曹翕純的手,“曹大人,且慢!”


    曹翕純不由皺眉,“許大人,曹某技不如人,卻也不是言而無信的小人。”


    許良笑眯眯拍了拍他肩膀,“曹大人到底年輕,較真了不是?”


    不等曹翕純出聲反駁,他又含笑道,“夫子有言,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曹大人,此句何解?”


    曹翕純一愣,目中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許良問的全句是“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大意就是君子不爭高低,非要爭的話大概就是射藝了。連個人作揖上場射箭,下場之後還能坐一起喝酒,就算此前爭了,仍是君子!


    他是讀書人,又是狀元,自然明白許良問出這句話的意思。


    這等若是許良給他遞了一個台階!


    已經恢複理智的曹翕純自然明白,這台階若再不下,那自己就真的無可救藥了。


    他滿臉敬服,衝許良躬身一禮:“許大人才學胸襟,下官拜服!這簪花郎由許大人擔任,實至名歸!”


    “隻是下官事先已經承諾……”


    許良訝然。


    倒沒看出來這曹翕純這麽有種。


    他擺手笑道:“曹兄,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


    曹翕純一下懵了,啥?


    你當陛下麵叫我曹兄?


    方才不都叫我“後進”的嗎?


    許良哈哈笑道:“曹兄,我才十九歲,還未加冠啊,便反悔了也不算違背君子言行。


    你又是陛下欽點的狀元郎,才學自不必說。而陛下登基不久,有宏圖大誌,正是用人之際。


    若你此時辭官,埋沒自身才學不說,豈不要天下人質疑陛下?”


    “可是……”


    “沒什麽可是,你是狀元郎,才學不該浪費在詩詞歌賦這樣的小道上,該用在如何治理政事,為陛下分憂上。


    曹兄你好好想想,若一時激憤辭官,對得起陛下的信任嗎?


    對得起自己十年寒窗苦讀嗎?


    對得起聖人夫子對你的諄諄教誨嗎?”


    “這……”


    “這什麽這?與其辭官,不如愚弟給你個建議如何?”


    此時的曹翕純目光漸漸清澈、堅定。


    聽到許良左一個“曹兄”,右一個“愚弟”,心生感動。


    他拱手一禮:“請許大人賜教!”


    “曹兄若想才華有所施展,不若尋一偏僻小縣,從治理一縣之地開始。


    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個道理想必曹兄是懂的吧?


    愚弟相信,以曹兄才學,要不了多久,定能讓一縣之地氣象更新。


    到時憑著曹兄的才華跟政績,陛下一道聖旨召迴朝廷效力,愚弟當退避三舍!”


    此話一出,曹翕純目中泛起驚喜的光。


    他沒想到許良竟有如此胸襟!


    但想到自己剛才那般對許良,他又忍不住慚愧起來,拱手道:“許大人大人大量,下官佩服!”


    “陛下,微臣願聽從許大人建議,到地方上任!”


    上官婉兒也詫異地看向許良。


    她沒想到許良會如此輕易原諒曹翕純。


    陛下說得不錯,此前果然是她對許良有成見。


    隻有蕭綽目光奇異,嘴角微不可查地上揚。


    這許良,又把曹翕純帶溝裏去了!


    坑了曹翕純,還能讓他心懷感激。


    縣令真是那麽好當的?


    尤其是偏遠的貧瘠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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