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九月六日下午,經過幾十個小時的長途跋涉,蘇沁奇終於抵達濱海——這個曾經遙不可及的夢中之城。


    南國的天空,陽光燦爛,湛藍純淨,白雲飄蕩。


    溫暖的氣候,正是蘇沁奇的最愛。她酷愛裙裝,一年四季,長裙飄逸。


    蘇沁奇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出東湖火車站,隨手買了份地圖,塞進包裏。


    她來到公交站,選乘去上海賓館的公交車。很久以前,她從報上看到過上海賓館的介紹,而其它地方都不熟,因此,她直接坐到上海賓館站。


    蘇沁奇上了公交,揀靠窗的位子坐下。


    她精神抖擻,倦怠全無,望著窗外繁華的街景,興奮不已。


    車窗外,摩天大廈鱗次櫛比,廣告牌匾五顏六色。車水馬龍的街道,行色匆匆的路人,一派摩登的現代都市景象。


    “濱海,我來了。”蘇沁奇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對著窗外大聲喊道。她不在乎別人異樣的眼光。


    不知過了多久,上海賓館到站。


    蘇沁奇背上行李下車,遠遠地看了一眼氣派的上海賓館,她所有的錢,夠不了上海賓館一個晚上。


    轉過身,蘇沁奇朝馬路對麵的城中村走去。


    風塵仆仆的蘇沁奇,在一家簡陋的旅館安頓下來,住宿費不貴,一天十元。簡直為她量身定製,恰到好處。


    不到六個平米的房間,采光黯淡,牆麵斑駁,水泥地麵凹凸不平。兩張搖晃不定又鏽跡斑斑的上下單人鐵床,沒有蚊帳席子,隻一塊薄薄的木板。天花板正中垂下來一根電線,吊著個15瓦的燈泡,閃著昏黃的光。


    房間裏住了個女孩,打扮新潮,濃妝豔抹,猩紅指甲,有些刺眼。蘇沁奇猜不出女孩的實際年齡。


    “你好!”蘇沁奇朝她笑了笑,主動打招唿。


    女孩不理不睬,拿上包,徑直走了。


    放下行李,蘇沁奇下樓,來到雜貨鋪,買了生活必需品:塑料拖鞋一雙,塑料桶一個,洗衣粉一袋,洗發水一瓶,衣架五個,二瓶水。共花了25塊多。牙膏牙刷杯子香皂毛巾,隨身有帶。


    天氣炎熱,一身汗水,皺巴巴的衣服,再不換洗,要捂出異味了。


    蘇沁奇趕緊拿出幹淨衣服,開始洗漱衝涼。


    從盥洗室出來,蘇沁奇從頭到腳,煥然一新。


    她,白得發光的皮膚,巴掌大的圓臉,靈動的雙眸,秀發披肩。


    一件純白短袖襯衫,搭配豆綠色真絲長裙,白色腰帶,修長窈窕。好一個青春年華的美少女。


    清冷氣質,與眾不同,引人側目,使得她成為人群裏超然的存在。


    九月四日,蘇沁奇迴家,告知父母,她去濱海的決定,他們全力支持。


    父親告訴蘇沁奇,他的老友在南方大學,他會修書一封,請老朋友特別關照一下她了,還特地備了兩斤茶葉。


    她帶上父親的信件和茶葉,乘公交去南方大學,專程拜訪他的老友。


    南方大學,就像一個美麗的大花園,大海椰林,湖光山色,綠樹成蔭,花草茂盛。高聳的教學樓掩映在一片翠綠之中,環境清新幽靜。


    蘇沁奇一路打聽詢問,一個小時後,終於找到叔叔的住處,她按響了門鈴。


    不一會,半開的門口,出現了一位和父親年紀相仿的叔叔,蘇沁奇向他問好,確認他是父親朋友後,將父親的親筆信和茶葉轉交他。


    叔叔接過東西,放好茶葉,靠著半掩的門,表情嚴肅。


    他打開信,眼睛一掃而過,他的臉,變得冷若冰霜。


    他語速急促,言辭冷漠,說道,


    “這邊沒有工作找,你趕緊走,迴家去。你根本找不到工作的。”


    說完,他“砰”的一聲把門關了。整個見麵,三分鍾不到。


    蘇沁奇吃了個閉門羹,心情跌到穀底,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轉頭一想,是自己唐突了,沒打招唿,沒有預約,直接登門拜訪,換了誰,都不會開心,她的確把人嚇到了。這是她的不對。


    真的很抱歉!她在心裏說。


    蘇沁奇本就沒打這位王叔叔的算盤,拒絕了就拒絕了,有什麽關係,那是他的事。我何必在意。


    路,是自己選的;工作,是要自己找的。


    在南方大學的海邊,蘇沁奇坐下來,休息片刻。


    望著晚風中蕩漾的海水,她的失落顯得有些多餘了。


    撣掉心底的失落,大海的寬廣,大海一樣遼闊的胸襟,容得下所有一切。


    蘇沁奇起身,迅速往迴趕,走出南方大學,已過七點。


    太陽西沉,天色向晚,路又不熟。


    她坐上了迴程公交,鬱悶的是,她搞混了旅館位置,下錯了站。


    新人上路,全程是坑,每坑必踩。


    蘇沁奇無可奈何地笑了。不笑?難道哭嗎?!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濱海的夜色,絢麗明亮。


    暈乎乎的蘇沁奇,迷失在霓虹璀璨的大都市裏,找不到來時的路,迴不了旅館。


    七彎八拐,純粹路盲的她,莫名其妙地走上了車流如潮的立交橋。站在來來往往的車流中,她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忽然,一絲無端的恐懼感油然而生,難道真的迴不去了?咋辦?蘇沁奇急得發慌。


    看到有出租車經過,她馬上招手,車立即停在身邊。


    蘇沁奇打開車門上車,第一次坐出租車的她,提出了最有水平的提問。


    “師傅,到我去的旅館,要多少車費?我錢不多。”


    坐出租車還討價還價,也隻有她才問得出來。


    要知道,蘇沁奇兜裏總共就500塊人民幣,車費、住宿費等已經花掉差不多200,還要吃飯。至於工作,天知道要找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數,她心裏壓根沒底。


    “我收工了,順路。剛來濱海?”師傅說。


    “下午剛到。”她迴答。


    “剛來濱海,大家都一樣,慢慢就習慣了。”師傅說道。


    大約五分鍾車程,出租車到站,師傅提醒她下車。


    “師傅,車費多少?”蘇沁奇問道。


    “不用了,順路的事。”


    “真的太感謝您了!謝謝您!”蘇沁奇感激不盡。


    下了車,蘇沁奇佇立在夜色中,目送著出租車漸行漸遠,久久不願離去。


    今夜的濱海,就這樣深深打動她的心。


    蘇沁奇思潮起伏,思緒萬千。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考量和看法,蘇沁奇不願去談論人性的弱點。


    幫助他人,伸出援助之手,隻是多項選擇中的一個選項而已。誰都沒有義務、責任,必須去幫助他人。


    法律沒有規定,沒有強製,幫與不幫,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感動蘇沁奇的出租車司機,與她素昧平生。他可以視而不見,不聞不問,飛馳而過,可是,他偏偏沒有。


    這份美好的善意,為蘇沁奇驅散了黑夜裏的恐怖與無助。


    這座城,因他,變得更加美好溫暖。


    蘇沁奇迎風而行,再多的辛苦疲憊,也都隨風消散了。


    蘇沁奇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明白,腳下的路才剛剛開始,坎坷是必經的考驗,磨礪是風雨中的彩虹。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義無反顧、無怨無悔地走下去,相信沒有過不了的坎。


    如水秋夜,夜色無邊,溫柔的夜色,請為今夜的她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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