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澤在看李用和,李用和也在看蘇澤。


    從品貌上看,蘇澤算是個俊秀的讀書人,並不是李用和一開始想的那種賊眉鼠臉的寒酸書生。


    見到自己這個節度使,蘇澤也沒有驚慌失措,這份氣度也算是可以了。


    隻是可惜了,牽涉到妖書案中,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講。


    王安石和曾鞏也跟了出來,蘇澤攔住二人,對著李用和說道:


    “今日蘇某是來訪友的,和兩位無關,若是要讓蘇某跟著皇城司走一趟,李節度使不得再牽連他人。”


    胖都頭立刻說道:


    “人犯蘇某,你是承認妖書案和你有關了?”


    蘇澤冷哼一聲說道:


    “自然無關,爾等奸吏辦事不利,誣陷蘇某交差,蘇某隻是不想要牽連友人罷了!”


    大宋重文輕武,況且皇城司的主要職責是監視大臣,幫著皇帝做髒活兒,所以向來為汴京百姓不齒。胖都頭見到蘇澤氣質不凡,雖然蘇澤隻是白身,卻也不敢再說。


    李用和點頭說道:


    “此案暫時和別人無關,隻要爾乖乖就範,本節度使不會牽連他人。”


    蘇澤又說道:


    “官府抓人,都允許嫌犯陳辯伸冤,蘇某有冤屈,想要寫陳情書,請李節度使帶給官家。”


    聽到這裏,王安石和曾鞏也吃了一驚。


    給皇帝寫陳清書?還有這種操作?


    蘇澤看向李用和,他是在賭。


    如果是其他朝代,比如明代錦衣衛叫門抓人,蘇澤早就躲到桃花源去了。


    甚至如果是其他皇帝在位,蘇澤也不會這麽賭。


    因為這是宋仁宗。


    自古以來,能得仁這個諡號的皇帝,肯定是世所公認的寬仁之君。


    這位宋仁宗,也確實對得起這個“仁”字。


    前麵那位劉太後,垂簾聽政打壓皇帝,還隱瞞宋仁宗生母死訊,劉太後又和宋仁宗沒有血緣,如果換做其他皇帝,早就已經將劉太後批倒批臭了。


    但是宋仁宗卻沒有絲毫降低劉太後的哀榮,甚至對劉太後的家人依然予以重用。


    另外就是賭的這位李節度使了。


    李用和是外戚加武將,但是在宋史上的名聲非常好。


    刻薄的大宋讀書人都稱讚的武將,個人品質上確實是相當出眾的。


    “小心靜默,推遠權勢”,這是史書上對他的評價,這都是說明他是個小心謹慎,不願意陷入朝廷紛爭的謹慎大臣。


    既然這樣,妖書案涉及宮闈秘史,李用和肯定也不想要擴大的,而且兩個主角,劉太後和李宸妃都已經去世,再追究這個事件已經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果不其然,李用和思考了一會兒,立刻說道:


    “可以。”


    蘇澤拱手為禮說道:


    “請李節度使稍待。”


    說完這些,蘇澤和王安石曾鞏迴到小院中。


    蘇澤真心實意的向王安石鄭重道謝。


    兩人的交情尚淺,王安石能為自己挺身而出,這已經足以說明王安石的品格了。


    蘇澤又對王安石說道:


    “蘇某在書法之道上沒有鑽研,能否請王兄執筆。”


    蘇澤知道自己字醜,北宋的皇帝都是藝術修養很高的,如果真的讓自己的狗爬字送上去,怕是皇帝看都不會看。


    王安石立刻應了下來。


    但是一直沉默的曾鞏卻說道:


    “介甫兄,你的字太急,還是讓我寫吧。”


    蘇澤看向曾鞏,普通人對這種事情都是唯恐避之不及,但是曾鞏和王安石兩人卻願意出頭。


    也難怪日後王安石的政敵再怎麽攻擊新黨,對於王安石的人品也沒辦法中傷。


    司馬光這個和王安石纏鬥一生的政敵,最終也隻能承認,王安石是“古之以純君子”。


    王安石的弟弟鋪上紙,王安石親自研磨,蘇澤看著曾鞏提起筆,心想曾鞏的書法,這應該能吸收一些文脈之氣吧?


    要知道後世曾鞏親書的《局勢貼》,可是賣出過兩億天價的。


    北宋這幫文人就是變態,文章寫好,字也好。


    形勢緊迫,蘇澤隻能迅速打了腹稿,開頭說道:


    “開封府有一智叟,又有一愚叟。”


    這不是陳情書嗎?曾鞏雖然疑惑,但是手下不停。


    曾鞏揮毫潑墨,他字跡方正,卻也有一份自己的風格,已然是開宗立派的書法成就了。


    蘇澤繼續說道:


    “智叟曰:‘聞京師中有妖書亂起,書生蘇澤遭難喊冤,冤唿?悲唿?’”


    “愚叟曰:‘冤也,禍也。然此非一人之禍,乃皇宋之禍,天下之禍!’”


    上來就危言聳聽,這也是宋文策論的精義了,蘇澤前世為了寫書,也曾經仿寫過宋代策論。


    王安石和曾鞏也明白了蘇澤的巧思,不是自己直接求饒陳情,而是通過虛構的“智叟”和“愚叟”之口來說,這樣顯得更加不卑不亢。


    蘇澤繼續說道:


    “智叟曰:‘愚叟危言聳聽也!’”


    “愚叟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皇城司興師動眾,開封府日禁夜毀,流言反愈堵愈烈,此人之天性也。’”


    曾鞏暫時停下筆,蘇澤這段話說的很妙了。


    越是官府禁止的書籍,越是傳播廣泛,甚至很多百姓不知道的書,一旦被禁就立刻暢銷。


    禁書等於給妖書打廣告,反而是坐實了狸貓換太子的謠言。


    要不是你朝廷心虛,為什麽要禁啊?


    王安石也讚歎,從這裏已經能看出蘇澤的才華了。


    蘇澤不是通過自己境遇求饒,而是說明利害關係,將妖書案上升到國家高度,反而會讓朝廷抓人更慎重。


    蘇澤知道自己是清白的,這案子如果嚴查,自然能洗脫他的幹係。


    說白了,若是案子稀裏糊塗的結了,辦案的胥吏為了功勞就能辦成鐵案。


    若是捅破了天,那隻要有一點證據存疑,那蘇澤就安全了。


    這要比單純求饒有效多了。


    蘇澤繼續說道:


    “智叟曰:‘何以證蘇澤清白?’”


    “愚叟曰:‘時今西北遭難,北虜猖狂,國內災荒並起,又有坊間妖書作祟,墜皇室之斯顏。天象之變有警,敵寇亡宋之心不滅,蘇澤汴京一書生,又豈可背衣冠而投夷狄唿?’”


    王安石幾乎要叫絕了!


    這兩句話,將妖書案,和西夏和北遼聯係起來,暗示妖書事件是敵特間諜煽動的案子,是為了讓趙宋皇室顏麵掃地,引起中原內亂。


    蘇澤一個身世清白的汴京讀書人,又怎麽可能參與到這樣的事件中,這等於是變相為自己辯解,可以說是有理有據有節。


    林林總總蘇澤又羅列了古代皇帝廣開言路的例子,然後話鋒一轉開始說理。


    “愚叟又曰:‘陛下安定社稷,帝祚承於先皇,兩宮名份早定,妖書不能動社稷之本,流言止於智者,又何須橫生枝節?’”


    寫完這句,王安石曾鞏都看向蘇澤。


    妙!實在是太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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