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中夥計見雲渡帶一孩子幹站著無聊,熱情地請二人移步後堂休息。


    後堂清靜,稚兒於是擺出自己喜愛的玩具自行搗鼓起來,雲渡坐了少時,感覺榻席質地梆硬,硌人得很,隨即從座上起身。


    在屋裏踱了幾步,不由自主就走到了門邊上。


    目光掠過穿插往複選看貨款的人,遠遠捕捉到身材頎俊的一襲身影。


    身旁巧笑嫣然的美婦拿著一支發飾與他說話,他繼而淡淡一勾唇,拿過金飾柔情地別到了婦人發髻上……


    嗬……


    才說什麽為她守身如玉,死也不會染濁,等她重新愛上他,轉身就與一個喪夫寡婦對鏡描妝,相攜選飾,眉來眼去……


    這是心裏還有舊人該有的態度?!


    簡直……不可理喻。


    雲渡咬著唇,恨了那高挺的背影良久,轉身坐迴“長針”的榻上,自斟自飲。


    也不知偌大個妝飾鋪子怎的這樣摳搜,給客人喝的茶竟苦澀得不得了。


    想從前她還是池府大小姐,初開情竇學人臭美那時,她也曾多次光顧此店,且幾乎每次都是求蘇誡陪伴。


    她十二三歲,他十七八歲,她穿著清妍嬌麗的少女衣裙,端持一府知書達禮的淑女姿態,他一身溫雅賢子的青衣白袍,舉止間,都是有尺有度的矜貴少年氣,他們眼裏始終隻有彼此,行走於任何環境,身邊的氣息都是甜滋滋的……


    記得有次來此店選買一副瓔珞,因為上麵鑲的玉不是她喜歡的顏色,需要更換,他們便在店中等了一兩個時辰。


    那時店裏夥計送上來打發時間的茶點與眼下的差不多,都一樣的精致周全,但那時的茶似乎比今日的更甜。


    ……


    兩刻時後。


    挑選首飾的男女說說笑笑著出現。


    “雲妹,羨娘方才選了幾樣釵飾,花老板已吩咐人拿去包了,錢袋還在你那兒吧?辛苦你去把錢付一下吧。眼看晌午了,我們去吃飯。”蘇指揮使少有的在人前和顏。


    男人抱起了孩子,女人收起孩子的玩具,儼然和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雲渡取出錢袋,有些鬱鬱地先一步走出後堂,步子從容輕快,心情卻像掌心裏握著的錢袋一樣沉甸甸。


    也不知羨娘是買了多少插戴妝抹,付錢時,鼓囊囊一包金珠銀豆唿啦啦的直滾進不謝花的錢櫃裏,花眸止閃後,錢袋裏隻剩不多不少幾個銅板了。


    夥計把包裝好的售物拿上來的瞬間,雲渡眼瞳陡然就是一震——大大小小不知都是些什麽,竟捆了高高兩摞!


    一個圍著孩子打轉的婦人有時間倒騰這麽多妝飾之物嘛?!


    ……為了給孩子找後爹,為了有個好看的男人暖床,為了今後生活無憂無慮,有何不可呢?


    “妾原隻想買一兩支釵換著妝點就可,偏蘇郎君執意要送如此多給妾,真的是太不好意思啦!”羨娘嬌赧地道。


    蘇誡道:“區區幾件飾物蘇某還送得起,羨娘不必客氣。”


    轉身變臉陪逛,眨眼改口羨娘,男人就不需要矜持了嗎?


    人家上趕著賣笑是為了給孩子相爹,給自己尋靠山,你為什麽?


    雲渡在旁瞥眼冷嗤。


    看著大包小包,羨娘發愁:“來時帶的一個丫鬟在人多的地方走散了,這麽多東西……要不我去請個腳力幫忙拿一下吧,郎君與姑娘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來。”


    “不用如此麻煩,東西也不重,我拎著便是。”蘇誡說。


    放下孩子給他娘,手指一勾,提起包裝精致的妝點物什。


    前後出了花見羞,蘇誡望著斜對麵賓客滿座的酒樓,迴眸對慢吞吞走在後麵的雲渡道:“早晨都沒吃東西,餓了吧?說好了帶你去吃三絕樓,走。”


    瞧著那“一家三口”整整齊齊的,雲渡心頭莫名的堵,突然不想與他們同行。


    攥了攥扁塌塌的錢袋,她道:“方才吃了兩塊糖,甜得發膩,現在不想吃東西。”


    “吃糖膩了?”蘇誡微疑,眼底藏蘊一縷無人可見的調笑,“那更要去吃點別的清清口,三絕樓的白菊茶是出了名的舒心清口,去喝兩口就不膩了。”


    雲渡鬱沉:“你別隻顧問我吃的喝的,人家羨娘子帶著個孩子也玩半天了,他們又是住的城郊,再去等菜吃飯,等會天晚了怎麽迴去?隨意找個小攤買點什麽拿著吃就好了。”


    蘇誡道:“我已多年未遇見過如羨娘這樣投緣的人了,第一次請人吃飯就隻吃些零嘴,也太失身份了!你不是才說阿致喊了我那麽多聲爹爹是難得的緣分麽,不帶他去吃這都城內最紅火的酒樓,怎對得起我‘兒子’?阿致說呢?”


    “爹爹不兇。阿致喜歡爹爹。阿致聽爹爹的。”


    “雲姑娘不必為我們母子擔心,方才我與郎君已經說好了,你們陪我母子逛了這半條街,還買了如此多禮相送,我實在不知道要如何答謝你們兄妹二人,思來想去,隻好請你們吃頓飯,時辰晚不要緊的,郎君是禦前佩劍的指揮使,送我們母子出城不是難事,對吧,郎君?”


    羨娘說完,朝蘇誡遞了個眼色。


    蘇誡聞言,眸色先是一跳,轉而柔雅地“嗯”了聲,掛著似有似無一層笑意的潔白麵膚下旋即竄遊起濃重的警惕之色。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配合得甚是和洽,獨是雲渡一人在一旁扭扭捏捏,顯得做作。


    “這……讓娘子請客?”雲渡猶豫,“你過來。”拉走蘇誡,背著母子倆嘀咕,“說好了我們給人孩子買東西做留念,怎麽能讓人家一個帶孩子的婦人迴請?人丈夫早故,要養家,要拉扯孩子,多不容易。”


    蘇誡看著她低眉垂目幽沉沉的臉:“你今日是怎麽了?她說她請客,就一定要讓她付飯錢嘛?你若覺得吃人家的不過意咱們可以付,又不是沒有錢了。”眼底隱含謔笑。


    雲渡拿出錢袋給他看:“就是沒錢了。”


    蘇誡笑:“那有什麽關係,咱們與三絕樓的老板多少年的老熟人了?掛個賬便是了……他們就算認不得你,終歸還認得我。”


    “那……三絕樓客多,等吃完都什麽時辰了,到時城門關了,你真的要送人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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