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洵最開始剛來京城的時候,日子並不算好過。


    一到就生了一場病。


    舉目無親,身子又不好。


    京城是最為捧高踩低之地,說得好聽是世子殿下,說得不好聽就是質子。


    後來做了太子伴讀之後好很多。


    一則是太子對她照顧有加,二則是楚成曄這個小閻王放話說季舒洵是他朋友,誰敢對她不敬或者欺負了她,他定會揍迴去。


    楚成曄從小到大就是這麽個性子。


    性情衝動莽撞目中無人,行事霸道又囂張,為人倒也極為重情義,很是坦誠,沒有那麽多的心思。


    能被他承認是朋友的人,對對方都是極好的。


    ......


    季舒洵提前迴來一則是風大,她病剛好倒是不想又病了;二則是太子的態度確實讓人奇怪,季舒洵有心和他保持點距離;三則就是府中來人稟事。


    等季舒洵見完鹽道都轉運使的得力幹將後已經是快要半個時辰後。


    等人離開後,季舒洵便派了人去太子那邊傳話。


    本以為太子會親自過來一趟,季舒洵後麵卻沒有等到太子過來,隻是讓人來傳了幾句話,又讓她養病為重,這段時間也不用去東宮。


    這話一出,季舒洵反倒是鬆了口氣。


    心中的疑慮略略放下一些。


    季舒洵又問起另外一事來。


    “他們二人現在到了何處,還有幾日到上京?”


    紫盈還有些不明白,問道:“世子,您所說的二人是哪二人?”


    霜月一聽略思考便知道說的是誰了,於是側首讓紫盈勿要多話,應聲答道:“大少爺他們約莫是兩日後會到。”


    聽到大少爺的名字,紫盈這下就明白了。


    “原來是大少爺他們要來了。”


    “可五小姐也跟著來幹什麽?”


    季舒洵淡淡道:“大概是想找個好夫婿。”


    之前就傳來消息說是幽州來人了,母親的來信也略略提到了這件事。


    來的正是祿陽侯的庶長子季元洲,還有庶女季怡樂。


    原本季舒洵的嫡姐也是要來的,後麵實在走不開,於是作罷。


    不過季舒洵的嫡姐是想來京看季舒洵,這季元洲和季怡樂可就不單單是來看望季舒洵來了。


    祿陽侯這人向來貪圖美色,糊塗又無能,府中有十數房妾室,又愛去煙花之地,這季元洲是趙氏之子,也是庶長子,而季怡樂是正當寵的徐氏所生之女。


    侯夫人是祿陽侯的發妻,她天生性子軟,但對季舒洵確實很好,尤其是在物質方麵,或許是覺得季舒洵因為她的一己之私而導致這些,格外愧疚難安,隻好在其它方麵補償她。


    除了季舒洵之外,她還有兩位嫡姐,不過都已經嫁人。


    *


    等事情處理完迴府已經是夜晚,楚成曄穿了一席暗紅交領窄袖衣袍,手握韁繩,最後在將軍府前方停下,後麵又折迴府中去了。


    原本的方向是要往祿陽侯府而去的,不知為何又改了主意。


    夜晚依舊帶著涼意,對於尋常人來說舒適的溫度對於季舒洵來說倒是冷了些。


    侯府飛簷振翅如翼,亭台樓閣重重疊疊,院中寂靜無聲,隻聽風吹樹梢,正房裏燈火猶明。


    今日恰好是國子監放假的日子,孟宸羽先是迴了一趟家,後麵來侯府的時候才知道季世子並不在府,於是便又離開,後麵在買筆墨紙硯的時候看到了侯府的馬車,正要跟上去的時候掌櫃的還以為他要不想付銀子,連忙讓人攔住他。


    這樣一折騰等付完銀錢離開時季世子的馬車已經走遠,後麵遇到同窗相邀,推辭不得,於是等再去祿陽侯府已經是晚上了。


    他有事要和季世子說。


    在國子監的所待的時日越久,孟宸羽越發看得清這國子監裏的學子也是分派別的。


    不過他進國子監的時候季舒洵並沒出麵,是讓一大儒舉薦而進的,這大儒也是出身寒門,也是因此,都隻以為孟宸羽不過是寒門子弟。


    最開始孟宸羽還有所不解,後麵已經有些明白了。


    也是前兩天,二皇子那邊的人在招攬他。


    也不單單是他,還有很多寒門子弟。


    他要和季舒洵所說的就是這事。


    今上正不想世家獨大,欲任用寒門人才,二皇子此番舉動不得不讓人多想。


    等孟宸羽說完,季舒洵的黑瞳倒是沒有一絲訝然之色,平靜得如同一泓深潭,不見漣漪。


    “二殿下此番收攏寒門子弟之事我也有所耳聞,你照常便是,也莫要多說什麽。”


    聽到季舒洵的聲音,孟宸羽不由挺直著脊背,恭敬道:“是,世子。”


    “不必如此,我也不用你做什麽,你也不是我手底下的人......”


    “可在宸羽看來,早已將世子當做......”


    季舒洵知道他要說什麽,先孟宸羽一步說道:“朋友。”


    “你的才情和人品,足矣。”


    孟宸羽一聽這話,眼睛微微睜大。


    朋友?!


    孟宸羽是將自己當做季舒洵的屬下看待的,還算不上是幕僚,而且他的目標就是想要當季舒洵的左膀右臂,為季舒洵分憂。


    雖然這個目標離他還有點遠。


    季舒洵知道他的想法,但她確實是沒有這個心思的。


    她隻是覺得有才情之人不該被埋沒泯滅於眾,再加上孟宸羽也是知恩圖報之人,季舒洵覺得倘若以後當官的話,他會是一個好官,至於孟宸羽能夠走多久,走多遠,還是得看他自己。


    “目前也不要想其他的,黨羽之爭莫要摻和其中,當下就是好好讀書,以後考取功名孝敬母親,報效朝廷。”


    撲通一聲,孟宸羽重重跪在地上,沉聲道:“宸羽知曉,他日朝堂之上定會有我一席之地。”


    “世子大恩,宸羽沒齒難忘,若有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並不是孟宸羽第一次這樣說,所說的每一次都十分鄭重,也代表著他以後一定會唯季舒洵是從,哪怕是要他的命。


    季舒洵微微抬手,“不必多禮,起來吧。”


    “時辰不早,你早些迴去,以後沒什麽要事不必來侯府,來往太密切倒是對你的處境不太好。”


    “是,宸羽明白。”


    孟宸羽離開前想起一件事,“世子,之前喬姑娘說要教我練武,不知世子能否轉達一下,之後或許沒有時間來了。”


    “倒是不用,我會讓喬曦去找你的,你沒事的話可以帶著她轉轉,也可以跟著她練武。”


    聽到這話,不知為何,孟宸羽有些高興。


    原本在聽到季世子說以後少來侯府後,他便想到了喬曦,那不是連見麵的機會都少之又少了,當下便升起一股失落之意來。


    來之前還問喬曦在不在,聽到人說不在後心中有些遺憾。


    這個轉變,倒是讓人心緒起起伏伏。


    他臉上喜形於色,叫季舒洵一眼看穿,微微挑眉,“宸羽可有婚配,亦或是心上人?”


    被季舒洵這樣的目光所注視著,與此同時,孟宸羽也有些不自然起來。


    訥訥道:“並無婚配,心上人,”說到這裏微微停頓了一下,“....也是沒有的。”


    他的表情在說到心上人時更是不自然起來,結合起剛剛的話,季舒洵這才有些許明了。


    轉而想到,阿曦對這孟宸羽好像也是有些不一樣,就連下手揍他的時候,都比揍別人要輕得多,說不定也對他有些意思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說這個倒是還早,季舒洵肯定得看孟宸羽的表現,尤其是看阿曦的意思。


    “既然如此,還是好好念書,有了功名後才好娶妻。”


    雖然還早,但多少有點苗頭出來了,季舒洵看孟宸羽的目光便有些複雜起來,還有些挑剔。


    不是季舒洵對這事敏銳,而是孟宸羽實在不會遮掩。


    就從他來侯府,後麵再到季舒洵麵前,提到喬曦的次數都已經好幾次,而且這還是在喬曦並不在此的情況之下。


    季舒洵倒也不打算插手什麽,這種感情之事看各人的緣分,之前喬曦也有過桃花,不過後麵倒是被她給嚇走了。


    誰知道後麵孟宸羽會不會亦是如此。


    季舒洵擺擺手,孟宸羽便行禮告退。


    季舒洵不用去東宮,這下連門都懶得出了。


    帖子邀約什麽的都擱置在一邊,問起來就是身子不適。


    不過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便是常態了。


    傳到楚成曄耳邊,他倒是嗤笑一聲,“又病了?”


    “三天裏麵就有兩天都是病著的,也難怪是病秧子了。”


    上次宮宴包括城門口見季舒洵時倒是還好,沒成想出了一趟門就又病了。


    倒是楚夫人聽到這消息,便讓楚成曄去看望。


    楚成曄:“我不去,上次從他府中被抬出的事至今還有人在笑話我,這迴上門不是又給了那病秧子笑話我的機會,我才不去。”


    楚夫人:“......”


    楚夫人:“季世子不會與你計較這些的,倒是你自己,惹出些笑話來......”眼看著楚成曄的臉在瞬間變黑後,楚夫人倒是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倒是話題一轉,“依我看,也很少有人敢看你的笑話,你自己說是還是不是?”


    楚成曄挺直了胸膛,“那當然,誰敢看小爺我的笑話。”


    楚夫人一聽,眸色微斂,“你說什麽?”


    楚成曄僵了一下,他知道母親向來不喜歡他自稱什麽小爺之類的,連忙作揖,“母親,兒子沒說什麽,兒子先行告退了。”


    “你別忘了去探望一下季世子。”眼看著楚成曄就要走遠,楚夫人連忙說道,一邊又輕聲道:“也不知道趕著去做什麽,走得這麽急。”


    “兒子知道了。”楚成曄的聲音漸漸變小,身影也很快消失在楚夫人的眼前。


    楚夫人搖搖頭,她是想早點讓楚成曄成婚,就算不成婚,早些定下來也好。


    奈何楚成曄自己不願意。


    一說到這事,就是好些日子不迴家,就算和女方見麵,不是把人家氣得要死,就是從非常願意變成連忙搖頭了。


    好在不用上戰場,再加上年齡尚小,都未及冠,不然楚夫人真的發愁。


    *


    東宮。


    天角漸黑,星子寥落。


    月光灑下,庭影昤昤。


    齊明灝正在書房提筆作畫。


    待最後一筆落下,畫中人像是要走出來一般。


    細碎金光下,紅衣少年郎發色如墨,膚色雪白,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姿容卓絕,衣袂飄飄,雖然淺笑著的,但氣質是壓不住的清冷從容,讓人一見難忘。


    齊明灝與畫中人的目光對視上,不由想起當日的畫麵。


    季舒洵穿紅衣的次數屈指可數,但意外的襯她。


    其實齊明灝覺得,不管季舒洵穿什麽,都是極好看的。


    好看的不是衣服,而是人,哪怕穿的是粗布衣裳,也是好看的。


    將畫筆擱下,看著看著不由入了神,手指欲輕觸畫中人的臉,差之毫厘之時,齊明灝收迴了手。


    他將精心放置的畫卷拿出,畫中人無一不是季舒洵。


    每逢閑暇之時,齊明灝總會畫上一幅。


    這是近來的習慣。


    原本今天是要畫在城牆之上,在他身側的季舒洵,但臨了還是沒畫。


    無他,季舒洵有意和他保持一點距離。


    包括在城牆之上,不是他讓季舒洵近到他身邊,季舒洵是隻打算打個招唿的。


    而他和底下的將士以及楚將軍等人說完話上了城牆,季舒洵在他麵前沒多久就向他提出要迴府。


    齊明灝越發清楚了,季舒洵這是有意避他。


    想到這裏,齊明灝便有些無奈。


    於是隻好再克製和收斂一些。


    對於季舒洵的女子身份,齊明灝最開始是驚,後麵又是喜。


    至於其中原因,齊明灝本不欲多想。


    但經此一遭,看來他得趁著這段見不到季舒洵的時間好好想一想。


    想清楚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季舒洵是女子,以後定是不能娶妻,就算是娶,也是有名無實,他又突然想到,要是季舒洵嫁人呢?


    一想到這裏,齊明灝的雙手便握得很緊,柔和的眸色都有幾分冷意,久久都沒有動作。


    後來終於鬆開了緊握的雙手,像是想通了。


    要是真如此,那她的夫婿為何不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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