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雲遮月。


    月光透過黑壓壓的烏雲,變成朦朧的銀色灑向街巷,再借著遠處昏黃的路燈,勉強勾勒出一切事物的輪廓。


    男人的頭發在月光下變成一種幾近灰調的白金。


    耳麥裏傳來被鬆田伊夏剛才在心裏喊過‘白癡’的那人慌亂的詢問聲:


    “波、波本,情況怎麽樣?喂?快迴話!”


    波本冷凝的神色更危險了一些。他手指輕動,直接掛斷了通訊。


    世界總算歸於短暫的寧靜。


    男人朝前走了一步,威脅般加重手腕力道,帶動手/槍在麵前那人的後腦處。


    槍/口也隨之陷入黑色卷曲的頭發中。


    隻要輕輕扣下扳機,這個誤入組織滅口任務現場的倒黴蛋就會和那句屍體一樣,在泥濘的土地上咽下最後一口氣。


    波本表麵冷靜,心裏卻瘋狂為自己不久前剛立下的“不要遇到路人”g歎氣。


    如果他真的是個表裏如一的危險組織成員,自然不介意扣動扳機解決這個小麻煩。


    但事情大概就麻煩在這——他是日本公安臥底。


    作為公安警察的內核身份,不會讓他為了避免臥底風險,輕易犧牲普通人的生命。


    於是這場‘偶遇’不得不拐向最麻煩的解決方式:


    在不被煩人同伴察覺的情況下,把人安全送離現場。


    波本握著手槍的手慢慢收緊,手背因為過於緊繃勾勒出青筋的輪廓。


    借著微亮光線,他隱晦地打量起對方。


    那人身形有些單薄,比自己略矮小半頭,在大碼的外套包裹下如剛破土而出的新竹。


    從背後看不見麵容,隻能看見對方毛茸茸的半長卷發,上半在腦後紮起,較短的發尾亂翹。


    這個年齡段的人都有一種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氣質,青澀中已然夾雜著成熟的尾韻。


    不過無論是哪個代稱,都指向一個不難察覺的事實——對方年齡尚輕,不過是上學的年紀。


    他略微抿唇。


    “低頭。”波本戴著擋住大半張臉的黑口罩,聲音從布料下麵傳來,聽上去格外沉悶。


    需要最先排除掉讓事情變得更加麻煩的隱患。


    先將少年口袋中的手機抽出扔在一旁,男人另一隻手順勢搭上他的側肩,從脖頸向上,謹慎地一寸寸摸過耳廓。


    藍牙耳機沒找到,反倒先找出了一堆‘雞零狗碎’。


    金屬環和形狀奇怪的釘飾在側耳上居其所,硬生生把這小小的區域擠成了‘鬧市’。


    隔著很薄一層手套布料,將那些阻擋的飾物挑開,指尖撥過耳廓,幾顆零散墜下的裝飾和環扣撞擊在一起,發出脆響。


    “嘶......”原本沉默著配合的‘人質’倏然一顫,下意識縮起肩膀偏頭,將男人落在耳側的手夾住。


    低低的吸氣聲從他喉嚨裏擠出來。


    動作間他向側方偏頭,露出小半張藏在卷曲發絲下的側臉。波本斂眸,看見了對方反著月色的睫羽和鼻梁輪廓。


    原本沉寂的平衡在此時打破,金發男人眸色微深,霎時之間做出反應。


    被夾住的手擺脫禁錮往前伸去,五指張開從後用力扼住了對方的下半張臉。


    唿吸和未出口的話都被扼死在掌心,唿吸隔著布料打在手心,泛起滾燙、輕微的癢意,像有蝴蝶在掌心竭力閃動鱗翅。


    金發男人往前一步借著動作將人鎖在自己懷裏,原本抵在後腦的手槍順勢舉起,在側腦位置訓誡般不輕不重一敲:“安靜一點。”


    手槍滑下,又被順勢抵在太陽穴位置,完成了從後腦勺到太陽穴的無縫切換。


    因為這個姿勢,兩道身影緊貼在一起。


    前麵那人毛茸茸的黑色卷發因為動作全數掃在他下頜位置,發尾被風吹得擺動,引起比手心更重的癢意。


    “喵——?!”


    在金發男人出現後就躲到角落的黑貓順著雜物堆往上爬去,不慎踩中塊不穩的金屬架,上麵零碎的廢料都隨之傾斜,砸在地上。


    地麵震動揚起一片塵霧,罪魁禍首反倒最先被嚇得叫喊著上躥下跳,炸著毛朝牆頭逃去。


    本想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將事情解決的男人看向遠處,小巷盡頭傳來幾聲警犬的吠叫。


    動靜太大,要不了多久,為了防止學生械鬥在這裏加派的巡警就會繞來查看情況。


    打消原定的計劃,波本轉頭,很快在亂巷中鎖定了一條最快捷的通路。


    他仍然維持著那層臥底七年來愈發出神入化的‘壞人’假麵,用槍身漫不經心地敲在對方頭側,低聲威脅:


    “往前走。”


    為了防止對方出聲求救吸引警察,波本還保持著之前的姿勢,示意對方跟著自己的指引離開這段巷道。


    黑發少年雙手仍舉在兩側,配合地朝著前麵走去,讓他在行動之餘不住有些驚異。


    無論從打扮、年齡還是出現在這裏的時間看,金發的公安臥底都傾向於對方是什麽高校的不良學生。


    畢竟這一片魚龍混雜,常有不良械鬥也不是什麽秘密。


    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應對對方奮力反抗的準備,現實卻和想象中相差甚遠。


    按理來說應該脾氣暴躁各方麵都難搞的‘不良’安靜又配合,要不是耳朵上和脖子上掛了一圈亂七八糟的小裝飾,簡直像個路過的乖學生。


    難道是自己想錯了?


    金發男人在心中腹誹時不忘注意一牆之隔處屍體所在地的動靜。


    他側頭傾聽,隱隱聞到了淺淡的木香,不知從哪裏傳來的煙草味混至其中,兩相糾纏,尾調猶如廟宇的檀香。


    冷冽而渺遠。


    男人懷前,鬆田伊夏半闔起目。


    為了不讓他扭頭,對方的兩指正一左一右掐在他下頜位置,沒留力氣,被按住的位置傳來陣陣悶痛。


    他幹脆不動聲色地把自己更深地鑲入那人懷裏,感受到了腰部位置古怪的觸感。


    在側麵,男人的手/槍不可能一直拿在手上,腰側衣服內應該藏著裝卸手/槍的槍帶。


    槍帶上除了彈匣,似乎還有一把短匕首。


    頃刻做好決定,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他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


    兩個各懷心思的人都不知道對方在腹誹什麽,波本看了一眼黯淡的天色,矮牆之上映出了一片專屬警笛的紅□□光。


    犬吠和巡警的腳步聲都重新遠去,但再不解決,屍體恐怕會被發現。


    沒時間再和麵前毫不相幹的路人糾纏,他得早點迴去收尾。


    ......先把人打暈吧。


    金發男人拉開距離,槍/械在手指靈活地翻出一個槍花,又被高高舉起。


    手臂因為驟然發力繃出流暢的肌肉線條,槍背被帶著朝人質脖頸處砸去。


    動作落下那刻,他暗沉的紫灰色眸子裏閃過一抹驚愕。


    一路乖巧到連反抗都不曾有的少年忽得動了。


    如同斂息許久的蛇般倏然反擊,用力扣住了一直捂住自己口鼻的男人手臂。


    他五指修長,手骨突出,隨著力氣露出更清晰的骨骼輪廓和影青脈絡,覆在男人小麥色的腕上,晃出一片奪目的白。


    ——但力氣並不小。


    兩指恰掐在腕骨兩側,波本立刻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麻木接踵而至。


    簡直像是被蛇類的尖牙咬挾住。


    在男人輕微卸力的一瞬,鬆田伊夏就錯身躲開襲向後頸的那一擊,側手摸上對方腰側。


    破空之音劃破寂靜!


    波本腰側攜的那柄匕首,現在被黑卷發的‘人質’牢牢握在手裏。


    刀刃出鞘,他原地曲腿借力,猛地攻來。


    短刃劈開風,折射出凜凜寒光。


    側頭躲過此擊,波本眯起眼睛,神色轉向更暗沉的認真。


    攻勢狠厲,出手迅速。即使是世家出身或從小訓練的,恐怕也難有這種氣勢。


    借著月光迎上黑發少年正臉,公安心裏疑慮更深。


    對方一紅一黑的雙眸如同將周圍所有光線都吸走般煜明,眼底沒有任何恐懼的色彩。


    相反,那雙眸子含著十足的、濃鬱的興味,在黑暗中焰火般閃動,仿佛發現新鮮玩具的孩童。


    波本完全可以確定對方不過剛成年前後,剛完全長開的五官精致到有些張揚銳利的程度,但仍帶著少年獨有的清冽。


    年齡和周身的氣息卻全然不搭。


    在反擊時,他整個人如同一柄鋒利的冷刃,殺氣下絲線纏繞著不散的血腥。


    ——是隻有真正在血汙裏打過滾的人才會有的氣息。


    這小孩怎麽迴事......?


    約十歲的年齡差足夠讓安室透在心裏喊對方一句‘小孩’,即使他本人外貌年輕得像二十歲出頭。


    再次躲過一擊,將繁雜思緒拋之腦後,他斂眸屏息,終於在匕首又一次斬來時瞄準突破口。


    抓穩時機,金發男人攥住對方拿匕首的那手手腕,用巧力將腕骨往側方一折。


    為了避免強行對抗折斷骨頭,鬆田伊夏不得不順著男人扭轉的方向變換腳步,再次變成了之前背對對方,被反鎖在懷裏的姿勢。


    隻是這次威脅他的不再是手/槍,男人捏著他的腕,被他攥在手裏的匕首刀刃反而抵在他自己的脖頸之間。


    波本輕唿出一口氣。


    他衣袖隨著動作被拉起又滑下,從那個死不瞑目的外圍成員身上拿走的u盤就被一條紅繩係著,墜在腕間。


    它隨重力同衣服一起滑動,在手腕圈出一道灼目的紅,正落在少年眼前。


    霎時間,那人所有動作都止息下來,像是被什麽勾走了一魂一魄。


    波本注意到異常,卻沒放鬆半分。


    早在他刻意裝出的安靜聽話表象裏吃過虧,金發男人提高警惕等待對方之後的反擊,卻聽見他忽笑起來。


    聲音很輕,但是隻憑這短促的笑意似乎就能立刻想到對方嘴角彎出惡劣的弧度的模樣。


    笑聲如擦亮的火柴,將公安心中預示著不詳和危險的警笛瞬間點燃。


    下一秒,黑發少年忽然往前,猛將自己脖頸朝著刀刃上撞去。


    ——他在幹什麽?!


    波本瞳孔緊縮,電光火石間身體先一步動作,用力掰著他手腕將匕首向下拽去,堪堪躲過對方自殺般撞上來的頸動脈。


    差點劃破少年脖子的匕首被他拉向自己,在手腕側麵留下一道狹長的豁口。


    紅繩應聲而斷,朝衣袖內部滑去,又被冰冷的手指勾出。


    指腹在動作間蹭過小麥色的突出腕骨,留下驚人的燙意。


    就這幾秒的慌亂和跑神,鬆田伊夏鑽足空子擺脫禁錮,同一隻貓般靈巧地跳上了兩人旁邊的圍牆。


    他眺目遠望,朝著不遠處的紅藍兩色揮手:“喂,這邊——”


    “誰在那邊?!”


    “東南方向有聲音!快叫人去看看!”


    聲響再次驚動在幾牆之隔外搜尋的警察,隱約有手電筒燈光在這條巷尾掃照。


    手側傳來輕微的疼痛,安室透抬頭看去,對方蹲在矮牆上,笑著向他展示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條斷開的手繩,紅線交錯編織,串著幾顆木質轉運珠。


    下方,格格不入的u盤墜至半空。


    那手繩並不重要,寺廟裏隨處可見的款式,一般有轉運念頭的人都會花一小筆錢買一串佩戴。重要的是u盤。


    這是他此次任務的目標。


    矮牆之上,拿著他這次任務目標的黑發少年扯出一個笑來:“祝你成功擺脫警察,殺人犯。”


    笑容裏是燙眼的肆意張揚。


    說話間,他嘴唇啟合,露出內裏猩紅的舌麵。少年犬牙尖利,一道銀光在猩紅正中位置閃過。


    ——那是一顆金屬質地的銀釘,打在更靠近舌尖的位置,從舌麵穿過,如同釘住了一條軟滑的紅蛇。


    紅繩掛在指尖,少年將並攏的兩指抵在唇邊,朝著下麵那人輕輕彈出飛吻,語氣輕佻:


    “byebye~”


    月光映亮那張初見時本該陌生的麵容,有一瞬間,安室透忽然覺得麵前這人有些眼熟。


    這個念頭轉瞬即逝,他眼眸裏閃過微不可見的冷光,隻先用目光細細描繪對方的眉眼,想將這張麵容更深地刻在腦海裏。


    沒等他再多細端,鬆田伊夏就已經從矮牆上向另一側躍下,消失在交錯的巷道當中。


    警察已經逼近,金發男人拉嚴口罩,確認位置後也朝著較為安全的地方離開。


    剛才交手時沒看錯,對方外套下麵是一件白色的內襯配無袖羊毛衫,他在躲避時看見了胸口位置的刺繡。


    是帝丹高中的校徽。


    男人壓低帽簷,眼眸暗沉。


    他疾步朝岔路走去,按通已經響過無數次的通訊器。


    “波本?你去哪兒了??我、我沒在他身上找到u盤,該死!這要怎麽辦?!”


    波本心道:他倒是找到了,誰能想到會臨時被一隻披著兔子皮的幼蛇挾走。


    他腹誹著,紫灰色的眼睛卻一彎,帶笑的語氣裏是懶得掩飾的、屬於波本的冷漠和倨傲:


    “你剛才捅那家夥的時候這麽厲害,我還以為其他事情都搞定了呢。很遺憾,我也沒看見,你還是抓緊時間想要怎麽和上麵解釋吧。”


    總而言之,那個死了的外圍成員是從大阪一帶跑來的,殺人和迴收u盤都是對麵那人的主要任務——現在人死了,‘貨’丟了,關他這個半道被叫來收尾的情報人員什麽事?


    ‘無辜’的情報人員切斷電話,翻到了屬於安室透這個咖啡廳店員身份的郵件。


    [安室先生:


    你感冒好些了嗎?如果還不舒服的話不用勉強,我一個人可以應付過來,注意休息!


    ——榎本梓]


    金發男人動作微頓。


    波羅咖啡廳同帝丹高中距離不遠,時常有學生來店內用餐,打探學校內的消息十分方便——畢竟以那個少年的長相和行事風格,應該有不少學生都會對他留有印象。


    他得盡快把被拿走的u盤找迴來。


    想著,金發男人迴了一封短信,踩著月光離開巷道。


    ...還有,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到底是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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