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李涯一邊吃著油條,一邊看著報紙。


    頭版頭條全是陸橋山。


    什麽立誌反貪一類的吹鼓文章。


    顯然,這幫狗記者沒少收錢,誰給錢就替誰吹。


    原本還想搞臭陸橋山。


    這下好了,成刀刃向內,敢於刮骨療毒的先鋒人士了。


    該死!


    就陸橋山那貪婪的嘴臉,李涯看著就惡心。


    小人!


    偽君子!


    他狠狠把報紙揉成一團,砸在了地上。


    迴到小宅。


    洪智有正坐在門口曬太陽。


    他原本是想練功的,有一段時間沒練都快荒廢了。


    轉念一想,這一手也算自己半張底牌,還是別讓李涯知道為好。


    就改為了曬曬太陽,疏鬆筋骨。


    “起這麽早,我還以為像你這種花花公子,沒有公務時,一般會睡到日上三竿呢。”李涯走了進來道。


    “這不是沒得花嗎?


    “要有得花,別說三竿,我能睡到正午。”


    洪智有道。


    “看看今天的報紙。”


    李涯從兜裏掏出撿迴來的皺巴報紙遞給洪智有。


    “老陸出風頭了,一招就地處決夠高的。”洪智有抻開看了一眼道。


    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讓謝若林給陸橋山通風了。


    以陸橋山的腦子,能反將一軍不稀奇。


    洪智有這次來北平的使命很簡單。


    坐看陸李鬥。


    既要陸橋山灰溜溜的滾迴京陵。


    又要讓李涯吃癟,在建豐那出不了風頭,不給任何起勢的機會。


    “是啊。


    “本來是十拿九穩的事。


    “沒想到陸橋山演了一出年羹堯,來了個先斬後奏。


    “張誌平那可是堂堂校官,衡陽保衛戰立過大功的人,陸橋山當著這麽多人,說殺就殺了。


    “委座、建豐、何部長竟然一句話都沒有。


    “這也太……”


    李涯咬了咬牙,氣的說不下去了。


    “年羹堯嘛,能征善戰誰不喜歡?


    “再者鄭介民剛擔任次長,他可是委座欽點的紅人,誰都知道戴老板、康澤這些自詡委座影子的人大多受猜忌。


    “真正受重用的隻有鄭介民。


    “幾乎是年年升官。


    “他想露臉,誰也不好明著去下套。


    “再說了,反貪腐下點猛藥很正常,建豐這些人是樂意看到的。


    “不過李隊長也別太放在心上。


    “北平的事這才哪到哪,陸橋山要真拿下馬漢三自然是聲名鵲起。


    “要弄砸了,張誌平的死就會成為一塊大石頭,壓都能壓死他。


    “怎麽說也是個校官啊。


    “別說他,就是地方的集團司令官也得報批國防部,不敢私自處決啊。


    “還有,你別忘了。


    “張誌平背後也是有人的,一旦陸橋山陷入麻煩,這些人就該下手反擊了。”


    洪智有寬慰李涯道。


    上邊就是這樣,他們不看過程,隻看結果。


    幹的好,就是忠臣幹吏,天捅破了也是小事一樁。


    幹的不好,就是有勤王保駕之功,也是隨時可拋的臭狗屎。


    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陸橋山跳的越高,自然摔的也會越慘。


    “我不會讓他露臉的。”


    李涯麵頰緊繃鐵青道。


    洪智有暗笑……老子也不會讓你露臉的。


    “接下來,咱們隻有葉天化這一步棋了,也不知馬漢三那邊準備的怎樣了?


    “他別怕吃打,把這事給撂了。”


    李涯皺眉沉聲道。


    “你不了解馬漢三。


    “他是舍命不舍財,鄭介民要,他可以送。


    “但要搶,別說動刑,就是要他腦袋,也不會交出來的。”


    洪智有笑了笑道。


    ……


    巡查組辦公樓。


    陸橋山正在吃燒餅配鹵煮。


    “陸組長,怎樣,味道還不錯吧,北平老字號了。”李春堂一臉諂媚問道。


    昨兒陸橋山這一槍把巡查組的人鎮住了。


    向來跟張誌平走的極近的李春堂更是嚇的一宿沒睡著,一大早就買早點來捧陸橋山臭腳了。


    本來吃正香的陸橋山瞬間臉一拉,放下筷子麵無表情道:


    “不怎樣。”


    “那,那我讓人再去給您換個早點,糖果子、小碗牛肉也還不錯。”


    李春堂連忙道。


    “我聽說放了梁月山,也有你一份?”陸橋山用紗巾擦了擦嘴道。


    “組長。


    “沒,屬下絕對沒參與。


    “都是張誌平做的主,我什麽都不知道啊。”


    李春堂道。


    “我說你知道,你就知道。”陸橋山透過厚厚鏡片的眸光,格外陰森。


    “陸組長。


    “我聽說您在津海桂林路有一棟宅子。


    “屬下昨晚特意托人去了一趟。


    “給您的管家帶了點特產,看望了一番。


    “還請陸組長多多關照啊。”


    李春堂連忙湊到近前,小聲說道。


    這事陸橋山昨晚就知道了。


    津海的宅子他早買了下來,之所以沒賣還留著管家,是心裏憋著一口氣遲早得殺迴去。


    李春堂能找對門路,也算有心了。


    否則,他也不至於吃這頓早餐。


    他賤啊。


    又不是李涯,非得差這一口鹵煮。


    不就是想給李春堂一個台階下嘛。


    “春堂啊。


    “怎麽說呢,你也是二廳的老人了。


    “鄭長官對你也較為器重。


    “咱們也不算外人。


    “以後做事做人,把眼睛擦亮點,得拎清哪頭輕哪頭重。


    “下不為例啊。”


    陸橋山一臉嚴肅的指了指他道。


    “明白,明白。


    “屬下一定以陸組長馬首是瞻!”李春堂跟孫子一樣的點頭哈腰道。


    “梁月山還得給我繼續審。


    “催促法院那邊,必須判他死刑,越快越好,要在我離開之前公開槍決。


    “另外馬漢三天天光坐小板凳不行啊。


    “是時候給他上點厲害的了。”


    陸橋山吩咐道。


    “可他畢竟是市政要員,老軍統了,咱們沒有證據就上刑會不會……”李春堂見他眼神愈發森冷,沒敢往下說。


    “就因為你們這怕那怕,他姓馬的才敢有恃無恐。


    “我連張誌平都斃了,還差他馬漢三一個嗎?


    “上刑。


    “必須上刑。


    “隻有上刑,他馬漢三才會招供。


    “你不上他,老子就上你!”


    陸橋山一拍桌子,大擺煞星威風道。


    “是!


    “是!


    “屬下這就去辦。”


    李春堂嚇的連連點頭。


    ……


    晚上。


    馬漢三化妝來到了巷子裏。


    確定四周沒有尾巴後,他推開門進了小宅。


    洪智有已經在等著了。


    “老弟,巡視組有人怕得罪我,提前透了風,明天陸橋山就要對我動刑了。”馬漢三開門見山道。


    “這是好事,你那邊聯係好葉天化了嗎?”洪智有問。


    “嗯。


    “這家夥一聽有兩卡車白糖和軍需物資,立馬答應了。


    “不過出於謹慎起見,我還是決定按你說的,隻說是津海的紀先生要賣,畢竟就我眼下這處境,還有心思做買賣,不合常理。”


    馬漢三道。


    “嗯,紀先生有漕幫背景,跟美佬做買賣的事實。


    “葉天化就算懷疑去查也沒問題。”


    洪智有點頭道。


    “現在的麻煩是,王蒲臣那邊是個未知數。


    “沒個名頭大的鎮住這事。


    “陸橋山很容易放水,大事化小。”


    馬漢三擔憂道。


    “讓李涯去吧。”洪智有道。


    “李涯行嗎?


    “上次的記者會他就搞砸了,我對此人的手藝存疑啊。”


    馬漢三皺眉道。


    李隊長手藝沒問題,隻是遇到了我……洪智有笑道:“這也是無奈之舉,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王蒲臣身上。”


    “可李涯說話缺乏分量。


    “而且他與陸橋山素來有舊怨,陸橋山完全會以各種理由反認為他是栽贓陷害。


    “胡宗南肯定也會替葉天化說話。


    “李涯一張嘴還能說過胡宗南、陸橋山兩張嘴?”


    馬漢三仍是不放心的歎道。


    “所以,我讓他一旦抓了人,第一時間交給王蒲臣。”洪智有笑道。


    “王蒲臣能出麵嗎?”馬漢三道。


    “問題是,毛人鳳也缺錢,誰不想吃你這塊肉?”洪智有道。


    因為曆史上,老馬和喬家才就是毛人鳳搞垮的。


    “行吧。


    “也隻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不過煙鬼太謹慎了,你最好別報什麽希望,做好二手準備,別讓我白挨一頓毒打啊。”


    馬漢三說完,拿起帽子往頭上一扣,憂心忡忡的走了。


    洪智有點了根煙,吞雲吐霧起來。


    李涯想煞陸橋山的勢頭,更想在建豐麵前出風頭。


    但顯然他忽略了一點。


    把胡宗南的人拉進來,是能阻止陸橋山,保住了馬漢三對穩定目前各方局勢有利好。


    但胡宗南一怒,同樣影響軍心。


    陸橋山固然少不了要遭殃。


    李涯這點小算盤落在建豐眼裏,怕也不高明。


    胡宗南三月要能打勝仗還好。


    要吃了敗仗,找起原因來,李涯指不定也得喝上一壺。


    這就是吳敬中常說的。


    政治這東西碰不得。


    懂多了,有野心。


    懂少了,入不了圈。


    不多不少,是最慘的。


    那純粹就是踏腳石,少不了被人踩的粉身碎骨。


    而這或許是站長有意派李涯隨同自己來北平的原因吧。


    一個身在局中的半桶水,想不自討苦吃都難啊。


    ……


    翌日。


    馬漢三剛到辦公室,李春堂就帶著人來了。


    “馬局長,麻煩跟我們走一趟吧。”李春堂道。


    “我說老李,這一天趕幾趟,你們巡查組這是沒完了是吧。


    “該交代的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嗎?


    “你們要有證據,可以向軍事法庭或者去國防部督查部門起訴我。


    “這一趟趟的問,有意思嗎?”


    馬漢三單背著一隻手,很惱火的指了指道。


    “馬局長。


    “這是陸組長的意思。


    “您知道的,張副組長已經吃了槍子,你也不想我會是下一個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您將就配合配合。


    “別讓我和下邊的弟兄為難了。”


    李春堂把他拉到一邊,小聲道。


    “春堂,你們這是要屈打誠招唄?”馬漢三低聲冷冷道。


    “啥也別說了,馬局長,找找鄭夫人的門子去吧。


    “人就在北平候著您呢。”


    李春堂道。


    “我要找她的門子不早就去了。


    “這裏是北平,不是京陵。


    “走吧。


    “讓我看看姓陸的能有什麽手段。”


    馬漢三故意擺出‘馬王爺’的傲慢之態。


    到了審訊室。


    主審的是李春堂。


    陸橋山坐鎮監聽室。


    他可不會傻到親自去刑訊馬漢三。


    萬一審不出眉目,掃威風不說,還容易攤上禍事。


    誰審誰負責。


    反正他沒下過任何書麵文件,李春堂也沒錄音,迴頭真出了事,也是姓李的背責,跟自己半毛錢關係沒有。


    “馬漢三,通過我們對梁月山、周正等人的審訊,結合材料,你倒賣民生、軍用物資已是事實。


    “這些是他們的供詞,你看看。”


    李春堂起身拿了一堆材料,遞給了馬漢三。


    馬漢三快速翻了一遍,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們說的這些證據,沒有一樁跟我有關係。


    “怎麽,我坐在這個位置就這麽讓人眼紅麽?


    “還是當我馬漢三好欺負!”


    說到這,他拍著椅子扶手大罵道。


    “看來不動點真格的,你是不會交代了。


    “上刑。”


    李春堂歉然的看了馬漢三一眼,吩咐道。


    立即有人取了鞭子,照著馬漢三就抽。


    這一打就是三天。


    中間除了給喝點水,吃了點稀粥,除了過電,能用的手段基本都使了。


    把馬漢三打的昏迷了好幾次,還斷了兩根肋骨。


    ……


    辦公室內。


    陸橋山正發愁的揉著眉心。


    他是真沒想到馬漢三這種愛財如命的小人,會這麽能扛。


    這三天柯淑芬給他打了好幾通電話。


    裏裏外外都是不耐煩。


    再不敲出點東西,馬漢三沒倒,他先被柯淑芬給催垮了。


    關鍵這個馬漢三不僅硬。


    做事手段還極其隱蔽,甚至連資金鏈都洗的幹幹淨淨,就算有些證據也算不上鐵證。


    而且,李宗仁聽說馬漢三被刑訊後,北平行轅和桂係也在施壓。


    其他軍政要員也紛紛表示不滿,舉報他濫用私刑的信件像雪花一樣往京陵飛。


    要不柯淑芬都急了呢。


    一天少說得罵他十幾通廢物,搞的陸橋山心態快要崩潰、炸裂。


    李涯還死賴在北平。


    這個人很危險。


    指不定在背後搗鼓什麽冷箭。


    陸橋山一時間感覺哪哪都是刺,都不知道該從哪下手了。


    該死的馬漢三,讓他吐點錢咋就這麽難呢。


    “陸組長。”李忠走了進來。


    “馬漢三招了嗎?”陸橋山急切問道。


    “沒。


    “一句話不說,現在連水都不喝了。


    “說是要以死自證清白。”


    李忠搖了搖頭道。


    “他清白個屁,北平百姓哪個不知道他馬漢三肥的流油。


    “行了,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陸橋山罵了一句,愈發惱火了。


    “陸組長,外邊有個人想見你。”李忠道。


    “不見。


    “就說我不在。”


    陸橋山厭煩的揮手道。


    這兩天來的全是北平軍政口來說情的人。


    嘰嘰喳喳,煩人。


    “是津海站的洪秘書,他說是您的朋友。”李忠道。


    “洪智有?”陸橋山雙眼一亮。


    旋即一拍手:


    “真是,怎麽就把這小子給忘了呢。


    “快,快請進來。”


    陸橋山大喜。


    很快,洪智有走了進來,一臉客氣的拱手:“陸組長,京陵一別,陸組長別來無恙啊。”


    “看你。


    “咱倆是什麽關係,那是親兄弟啊。


    “叫什麽陸組長,叫山哥。”


    陸橋山一臉不高興,嫌他不親近的撇嘴道。


    “這不是在辦公室嘛,還是以職務相稱合適。”洪智有笑道。


    “見外了不是?


    “辦公室那是對別人的,對你那不就是跟自己家一樣嗎?”


    陸橋山白了他一眼道。


    “是,山哥。


    “嗯,一身正氣,威風十足。


    “甭說咱山哥還真有欽差大人的派頭。”


    洪智有上下打量他幾眼吹捧笑道。


    “槍決張誌平的事我可聽說了。


    “山哥,你好樣的。


    “這槍一響,地動山搖啊。”


    洪智有豎起大拇指,繼續誇讚。


    “嗨,為民作主,為黨分憂,份內之事而已。”陸橋山一臉受用的說道。


    “咋樣,我沒騙你吧,山哥我遲早要殺迴來的。


    “下一站就是津海啊。”


    陸橋山二郎腿一翹,繼續抬手輕鬆道。


    “我想也是。


    “這不先過來攀個親,別到時候你老哥一刀砍我頭上了。”洪智有諂媚道。


    “那不至於。


    “你跟別人不一樣,咱們是兄弟。


    “不過,津海有些人那是一定要處分的。


    “比如李涯,居然敢跑北平來公然跟我叫板,依我的脾氣,當時要不是人攔著,又礙於報社在場,我就地正法了他。


    “他能奈我何?


    “不是山哥我顯能耐,平津兩地現在就沒有我治不了的人!”


    陸橋山見了故人,也不鬱悶直接吹上了。


    “那是。


    ‘李涯算什麽東西,哪能跟山哥您比。


    “行,看來老哥混的是風生水起。


    “您貴人事多,兄弟就不打擾了,改日天津海見。”


    洪智有客氣了兩句,起身準備離開。


    陸橋山一見他要走,連忙喊住他:


    “別急著走啊。


    “來都來了,陪山哥再聊幾句。”


    “山哥,您這是有事?”洪智有故作恍然道。


    “其實也算不上什麽事。


    “都是被這個馬漢三給搞頭疼了。


    “打了整整三天,皮開肉綻,死活一個字不吐。


    “所有的證據,一個字不認。


    “現在軍政口很多老人來求情,我又舉著鄭長官的火炬,這把火要滅了,迴京陵沒法交差啊。


    “你老弟跟馬漢三有過交往,當初他那秘書不就是你從北平給戴老板接迴來的嗎?


    “你給兄弟支個招,怎麽能拿住他。”


    陸橋山不裝了,拉著洪智有坐下來,沉聲問道。


    “山哥。


    “要拿住馬漢三其實不難。


    “你琢磨下,當初戴老板是怎麽拿捏他的?”


    洪智有揚眉眨眼,暗示他道。


    陸橋山兩眼一圓,欣然大喜的拍手:


    “要不說還得是你老弟,一語驚醒夢中人夢中人啊。”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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