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踏入城門之際,陳明輕盈地翻身下馬。


    站穩後,他轉頭望向還在馬上的雲錦,鄭重地道:“城裏人多眼雜,女兒家的名聲最為重要,你尚有婚約在身,不可授人以柄。倘若途中有人詢問起來,你隻需告知他們,我乃你的仆從即可。如此一來,便可避免諸多不必要的麻煩。”


    言罷,陳明伸出手去,輕輕握住韁繩,開始為雲錦牽馬引路。


    而雲錦聽聞此言,秀眉微蹙,似是心中有所思量,但終究還是未發一言,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那雙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之色,仿佛在擔憂著某些未知的事情。


    隨後,一人一騎緩緩地從東門進入城中。


    腳下的道路對於他們而言再熟悉不過,那是通往雲府的必經之路。


    此刻,夕陽西下,暮色如輕紗般漸漸籠罩大地。


    街道兩旁原本熱鬧非凡的攤位大多已經收攤打烊,隻有寥寥數個攤主還在堅持營業。


    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忙,神色焦急,想必他們家中的親人早已點亮燭火,正翹首期盼著他們歸來。


    而今的雲錦並未身穿平日華麗的服飾,而是衣著樸素,如用普通人家的女子。


    因此,倒也無人注意到這個穿著普通,但卻嫻雅秀麗的姑娘。


    當他們走到半途時,忽然一陣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順著香味望去,隻見前方不遠處有一家售賣燒餅夾羊肉的小店。


    店門口,那位胖乎乎的老板正扯著嗓子大聲吆喝著:“新鮮出爐的燒餅夾羊肉嘞!香得很呐!”


    話說這吃食源自於唐朝時期,最初它是從西域傳入中原地區的美食,經過多年傳承與演變,如今已然成為深受百姓喜愛的特色小吃之一。


    陳明和雲錦一路上都是吃的幹糧,如今老遠就聞到了羊肉的香味,不用雲錦開口,陳明便知其意,牽著馬便向那家店行去。


    不一會兒,一家店麵便出現在眼前——黃氏燒餅鋪。


    發現老板是個生麵孔,雲錦也從馬上跳了下來,開口詢問道:“老板,您這餅怎麽賣呀?”


    老板看著麵前的二人,笑著答道:“本店新開張沒多久,這羊肉燒餅隻需五文錢一個。”


    陳明聞言,默默數了數手中為數不多的幾枚銅錢,然後對老板說道:“這樣吧,老板,我再多給您一文錢,但您可得多給我們夾些羊肉啊!”


    說罷,他毫不遲疑地將自己手中僅存的六文錢全部遞到了老板麵前。


    老板臉上笑意更濃,爽快應道:“沒問題,客官放心。”


    開店做生意嘛,隻要是合情合理的要求,他都會盡力滿足顧主。


    言罷,他麻利地拿起一個剛出爐、熱氣騰騰且略帶焦香的燒餅,用刀劃開一道口子,接著抄起大勺,滿滿當當地舀起一勺鮮嫩多汁、燉得軟爛入味的羊肉塞進燒餅裏。


    那冒著熱氣、散發著陣陣香氣的燒餅夾羊肉,光是瞧著就讓人垂涎欲滴,食欲大振。


    陳明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口水,甫一接過老板用黃紙半裹著遞過來的肉餅,便毫不猶豫地轉身遞給了身邊的雲錦。


    雲錦咬了一小口,便雙手抓著肉餅遞了上來,讓陳明低頭去吃。


    兩人這一個月以來同吃同住,在這方麵可並未分得太清。


    這一親昵地舉動被老板看到,直誇他們夫妻情深。


    雲錦聽到此話,也不做辯駁,隻是臉上發燙,她手中拿著餅便向前邊走去,陳明則牽著馬在後方不緊不慢地跟著。


    雖然兩人走得很慢,可雲府還是很快就映入眼簾。


    離別之際,雲錦取下頭上的另一件頭飾遞給陳明:“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君予我肉餅,我贈君珠釵。”。


    陳明伸手接過,目送她離去。


    待雲錦進了門,陳明這才翻身上馬,向著遠方驅馳。


    雲府的門房忽然看到小姐,仿佛見鬼了一般,脫口而出:“小姐迴來了!”。


    一個月前,得知女兒和嫁妝都被劫走的雲常山仿佛瞬間老了十歲,他私下裏哀歎,莫非真的沒有這個命嗎?


    把女兒嫁到楊府,是他步入上流社會的契機,可是現在不僅沒攀上楊家這棵大樹,就連女兒和山一樣的嫁妝也沒了,他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啊!


    現下竟然還產生了幻覺“小姐迴來了”,落到賊人手中,還怎麽能迴來,匪徒不以此要挾,讓他拿錢贖人,他就已經千恩萬謝了。


    直到雲錦活生生地站在他麵前,他才敢相信自己的女兒真的迴來了。


    雲錦向父親和兄長講述了自己這一個月以來的經曆。


    可是聽完之後的雲常山依舊眉頭緊鎖,雖然自己相信女兒所說為真,可是兩城的百姓卻並不會這樣認為。


    這時候的雲錦覺得自己有點看不透父親了,平日裏他覺得父親雖然勢利了些,可對自己還是疼愛的。


    現在他不僅沒有為自己死裏逃生感到慶幸,對於她提出要報答陳明的言辭更是無動於衷。


    至於雲海,知道了這位兄長和劉管事的所作所為之後,她自始至終就沒有對自己的這個哥哥有任何期待。


    雲常山沉思良久,才放出話來:“明日,派人去向楊家傳個信,探探楊大人的口風。當初他謊稱自己的兒子力戰不敵,九死一生,現下知道內情的錦兒迴來了,也算是拿住了他的把柄,讀書人最重聲名,這段姻緣還有望繼續。”。


    雲錦聽了老爺子的話,她不敢相信,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位父親嗎?


    都知道了真相,卻還是要把女兒嫁給楊文遠那種連自己妻子都能拋棄的人,這讓她如何能忍?


    她氣得臉色發白,胸脯劇烈起伏著,雙眼死死盯著麵前這個讓自己叫了十幾年父親的男人,怒聲反駁道道:“我不嫁入楊家,不嫁給楊文遠那種小人。”。


    雲常山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指著女兒罵道:“你懂什麽?不嫁到楊家,你能嫁給誰?現在眾人皆知你名節已毀,隻有嫁入楊家,別人才能相信你被義士所救,沒有落入賊手,誰敢說縣丞大人家裏的閑話?”。


    “讀書人最重聲名?要我說,爹比讀書人更甚,如果不是為了傍上楊家,你舍得出那麽多嫁妝嗎?現在急著找補,也是怕那份嫁妝白費了吧?商人寡情薄義,是我錯了,竟妄想和您談父女之情!”,雲錦悲切地道。


    雲常山揮手甩了雲錦一巴掌,拂袖離去,到底是個婦人。


    很快,懷州那邊就送來了楊縣丞的親筆書信:前事不順,兩家親事就此作罷!令愛逃出賊手,當謹言慎行,以免禍及家人。


    信上敲打之意明顯,雲常山的如意算盤終是落空了。


    雲家小姐迴來的消息不脛而走,盡管雲家已極力解釋,卻還是擋不住外人的閑言碎語。


    婦人們因為嫉妒雲錦的美貌而中傷她,男子們因為得不到她的身體而侮辱她。


    固然人言可畏,但真正讓雲錦心寒的,是父親對她的態度。


    沒過幾日,家裏就又為她尋了門親事,給西邊洛陽城裏的一個男子做妾。


    她不答應,便被鎖在了房中,就連窗戶也被人在外麵用木棍抵住窗框,從裏推之不動。


    正在她感到絕望的時候,不知何人,竟在門縫裏遞進來一枚珠釵。拿起這枚釵子,雲錦不再哭鬧,好好吃了晚飯。


    是夜,月白風清,一過亥時,陳明便翻牆跳了進去。


    有田二的接應,陳明很快就到了雲錦閨房的窗下,他在外邊輕易地扯下了擋住開窗的兩根木頭。


    在裏邊的雲錦早已等待多時,那木棍一被去掉,便開窗踩著椅子上了窗框,陳明伸手扶她下來。


    此時不宜多言,三人行至牆邊,與田二告別以後,陳明爬上牆頭,再拉雲錦上來,順利出了雲府。


    離開了那個令自己倍感壓抑的家,再次見到身旁的故人,雲錦此刻的心情竟有種難以言喻的釋然。


    恰在此時,陳明轉頭凝視著雲錦,緩聲問道:“接下來你意欲何往?”。


    “你去往何處,我便追隨至何處,不離不棄。”,雲錦沉凝地答道。


    一句有些蒼白的問話,引出了一個絕對濃烈的迴答。


    聽到這話,陳明心中不再遲疑,他帶著雲錦迴到先前的那座破廟,對著佛祖跪倒在地,然後言道:“弟子陳明欲娶雲氏為妻,此生不離不棄,願皇天後土共鑒,不負如來不負卿。”。


    (《詩經·國風·木瓜》: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其意為:你給我一個木瓜,我送你一塊美玉,這不是迴報不迴報的問題,而是說兩個人約定相親相愛,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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