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頌緩緩睜開雙眼。


    入目之處是一片空曠寂寥之地,仿若被塵世遺忘的荒蕪之境。


    她定了定神,起身從一處略顯破敗的房屋之門跨出,抬眼望去,周遭瞬間被白茫茫的大霧所籠罩。那大霧濃稠得如同實質,絲絲縷縷地纏繞、翻騰,將整個世界的輪廓都模糊隱匿,讓人辨不清方向。


    四下裏寂靜無聲,唯有微風輕輕拂過,帶起地上的些許塵埃。


    “可以鬆開了嗎?”祭司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戟頌這才意識到自己還鎖著祭司的脖子,忙鬆開祭司,隨後整了整自己的衣襟。


    她迴頭看向身後,沒有看到門。


    “門呢?”


    “消失了。”


    居然消失了?


    戟頌向四周看去,乃是一片白霧茫茫的樣子,連戶人家都沒有。


    她百無聊賴地踢了一塊石子:“這裏是荒地,連扇門都沒有,我恐怕得陪你在這裏老死了,大祭司。”


    祭司聽聞瞥了戟頌一眼:“先從這霧中出去吧。”


    迎麵撲來一股潮濕的氣味。


    戟頌看不清周遭的事物,但隱約能聽到周邊的水聲:“這裏是長盡河畔?”


    “嗯。”祭司神情平靜,向前麵走去。


    “不過我們居然真的能一起通過那扇門,早知來的時候就抱著進一扇門了。”


    ……雖然和那個叫勒金的神守抱起來,可能會有點令她不適。


    “妖口隻能通過一人。”祭司對戟頌說道。


    戟頌不解:“那我們為什麽……”


    “因為你是不死族人。”祭司道,“不死之身乃是萬咒之禁忌,是神術巫道之人的克星。”


    戟頌聽到這個來了興趣,快走幾步走到祭司身旁。


    “那我是你的克星了?大祭司。”戟頌話中帶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


    祭司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告訴她。


    兩人走出濃霧。


    戟頌抬眼望去,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在腳下徐徐展開,直直通往一座街市,路麵上的泥土因濕氣而略顯泥濘,車轍與腳印交錯縱橫。而在道路的盡頭,一座高大而略顯滄桑的門樓靜靜矗立在街市前麵。


    “前麵那座門樓……也是妖口?”戟頌看向祭司。


    祭司點頭。


    門樓的飛簷在濃霧的侵蝕下褪去了幾分昔日的豔麗色彩,磚石之間的縫隙裏,頑強地生長著幾簇不知名的野草,隨著微風輕輕搖曳,為這古老的門樓添了幾分生機。


    一個人坐在門樓前。


    那人蓬頭垢麵,身上也是衣衫襤褸,看不清麵目。


    似是聽到了腳步聲,那人迴頭看向戟頌,渾濁渙散的眼睛仿佛死物一般:“你們……也是誤入妖口的人對嗎?”


    那人說道,聲音像是個女人。


    戟頌約莫著那人應當也是落入妖口的人,於是朝那人走了過去:“你在這裏做什麽?”


    “歇一會兒。”


    見那人沒有要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戟頌應和了一聲,走到那扇門前,打算祭司過來之後就一起離開這裏。然而正當此時,那個女人倏地起身拉住了她:“你要離開這裏麽?”


    戟頌迴頭看向那人,思索了片刻:“您有何見解?”


    “你是走不出去的,繼續走下去,隻會經受更多的痛苦。”那個人道。


    戟頌聽到這個人的話,看樣子這人對這陣法有些了解,覺得這人應該不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過客:“怎麽說?”


    “這裏是我走了無數扇門之後才找到的地方……若是你想要找到出口,你是找不到的,因為我已經在這裏找了很多年了,看了很多自己記得的和記不得的往事。我勸你還是放棄吧,與其待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日子裏,還不如留在這裏,落個清淨。”


    戟頌坐到女子身邊,垂眼看到她滿是糙痕和泥土的雙手,手上永生線的輪廓清晰可見。


    戟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她,應當是與戟頌一樣的不死之身。


    戟頌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隨後徐徐說道:“那你豈不是要一輩子都守著這扇門?”


    那人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還能怎樣呢。”


    “您為何會來到這個地方?”戟頌問道。


    “我來,找我的孩子。”女人臉上盡顯憔悴之色。


    戟頌注視著女人。


    她不知道她是在這裏找了多少年,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祭司也走了過來。


    他凝視那個女人良久,眼中似有思緒翻湧。


    “那我們是繼續到下一個地點呢,還是……”戟頌詢問祭司。


    祭司的視線從女人身上移開,淡淡說道:“可先在此處等等,看會不會有其他人過來。”


    戟頌會意,和祭司尋了個地方坐下。


    祭司靠著身後的門樓柱子打了個嗬欠,臉上略有疲憊之色。戟頌瞧見他這副樣子,感慨長河族族人除了容顏不老之外,這身體可真是不抗造,於是佯裝大方地將自己的肩膀給他遞了過去。


    “累了就靠著休息下吧,大祭司,身體不好不用撐著。”


    這看似慷慨,實則帶著幾分調笑。


    這祭司與她向來水火不容,自然不會在她麵前示弱,戟頌原也沒想著他會接受她的“好意”……


    但下一秒,他卻聽話地枕到了她的肩頭。


    戟頌臉上微微一動,看向他。


    祭司枕在戟頌的肩頭,雙目輕闔,長睫微顫,美麗白皙的麵容被籠罩在柔和的日光之中,竟有種說不出的好看。


    戟頌靜靜地看著他。


    腦中閃過那個長著祭司的臉,卻自稱為白曳的男人。


    她記得白曳也很好看,好看到他站在眾多士兵之中,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但是他的相貌……她卻已經記不清了。


    戟頌微微抬頭,看向天空。


    身後門樓內的集市上人頭攢動,喧鬧非凡,更襯得門樓之外的世界寂靜安逸。


    忽然,一個小孩子從門樓內的集市跑了出來。


    女人那原本死寂的眼眸中,驟然閃過一抹光亮,下一刻仿若被喚醒的木偶猛地站起身來,腳步慌亂而急切,不顧一切地朝著孩子奔去!孩子看到女人之後嚇得慘叫,發瘋地向前跑去。


    戟頌不由瞠目,這可不興抓啊!


    戟頌慌忙起身去追,正睡得憨熟的祭司沒有防備,身體直接向地上側倒而去。


    戟頌又急忙迴去扶住他。


    “你去哪裏?”祭司睡得迷迷糊糊,困惑地看著她。


    戟頌剛想解釋,便看到了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向女人衝去!


    戟頌心道不好,當她趕過去的時候,看到那些男人已經圍攏了那個女人。


    他們滿臉怒容,嘴裏罵罵咧咧。他們的拳頭毫不留情地朝著女人揮去,女人毫無招架之力,隻能蜷縮著身子,任由拳腳落在身上。女人的眼神中沒有憤怒,沒有恐懼,依舊是那讓人揪心的呆滯,仿佛這皮肉之苦也無法將她從自己的執念中拉扯出來,隻能默默承受著這一切。


    戟頌看著那個女人


    她從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愛撫,因而也不會對母親,或是與母親相像的人產生什麽特別的感情。


    不,有可能感受過,隻是已經忘了而已……


    畢竟她也已經活了太久。


    她想起在戟晟家門前的兩座矮墳,和那封如枯葉般泛黃的信件。


    心中泛起一絲波瀾。


    “住手!”


    戟頌心髒戰栗著,不由地大吼了一聲。


    幾個男人順著聲音看向戟頌。


    “我勸你別多管閑事,臭娘們兒!”


    一個男人向戟頌走來,掄圓了手臂向戟頌揮出一拳!


    戟頌抬手,穩穩地接住了他的拳頭!


    男人詫異,戟頌手上施力,男人的手發出骨骼斷裂的聲音。男人發出一聲慘叫,繼而被戟頌猛地一腳踹開。戟頌目光凜冽地看向其餘的男人,那些男人見狀,不願與戟頌過多糾纏,急忙帶著孩子離開。


    女人不甘心地看著孩子被帶離她的視線,她近乎發瘋地衝過去,被戟頌攔下。


    “別追了,那不是你的孩子!”戟頌大聲勸解女人。


    但女人全然不顧,女人眼睛直直地看向前麵,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那個孩子身上。


    戟頌注意到了她的視線,看到已經被帶進門樓內的孩子。


    如果女人跑進去追孩子的話,那就意味著,她會被傳送到其他地方。


    女人此刻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她近乎瘋狂地揮動著枯瘦的雙手,猛地甩開戟頌緊攥的手,衝著那座破舊的門樓跑去,聲嘶力竭地喊著。


    “頌啊,別跑了!”


    女人淒厲的唿喊聲在這空曠的天地間迴蕩,聲聲撕心裂肺。


    戟頌聽聞,身軀僵直地佇立在原地。


    那個女人口中喊出的……


    是她的名字。


    不!這不可能!


    “白將軍。”


    身旁傳來祭司的聲音。


    戟頌的身子猛地一僵,脖頸處的線條瞬間繃緊,倉促間扭頭,愕然地望向身旁的祭司,眼中滿是無措。


    “我…… 我好像看見我娘了。”戟頌的雙唇微微顫抖,顯然依舊深陷在那突如其來的震驚漩渦之中,難以自拔,“我沒認出她來……她也沒認出我。”


    祭司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眼眸中透出一抹淡淡的幽光,神色平靜地注視著戟頌。


    “我怎麽能不認識她呢?”戟頌眉頭緊鎖,她喃喃低語,像是在質問自己,又似是在向祭司尋求一個答案,“我怎麽能認不出來呢……”


    “這裏是鬼鎮,她可能隻是幻影。”祭司道。


    “不是。”戟頌道,“她很清楚自己身在幻境之中,並且很痛苦。”


    “她曾存在於你的過去,那說明你也存在於她的過去,她既是為了尋你,那麽在這數扇門之後,她能去的地方,你也能去。”祭司對戟頌說道,“去尋她吧。”


    戟頌聽聞祭司的話,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周邊山間的大霧漸漸散去,朦朧而又荒涼的景象逐漸顯現出來。略有濕氣的風拂過戟頌的眼睫,戟頌站在那處門樓之前,抬頭看著門樓之上的牌匾。那上麵的字已經模糊不堪,難以辨別。


    “你說隻有存在過,才能來到我的過去?”戟頌出神地注視著上方的牌匾,道。


    “嗯。”祭司應了一聲。


    “那你又是如何來到那天晚上的?”


    白曳死去的那天夜晚,她還不知道長河族大祭司在何處。


    既然如此,那祭司又是如何來到那所院落的?


    “據我所知,我們在那段過去並不認識。”戟頌望向牌匾的視線慢慢下移,想起之前在往事之中見到的、與祭司長相酷似且自稱白曳的男子,然後凝眸望向祭司,開口問道,“你是白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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